纽扣小说网提供完整版玫瑰的故事全文供书友免费在线阅读
纽扣小说网
纽扣小说网 热门小说 现代文学 玄幻小说 军事小说 综合其它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历史小说 仙侠小说 侦探小说
小说排行榜 伦理小说 科幻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武侠小说 幽默笑话 诗歌散文 都市小说 官场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清霜如月 色卻江湖 家里家外 红绿江湖 年后突破 父女情深 乡下舂天 流氓老师 美滟岳母 田野花香 丝袜舅母 女人如雾
纽扣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玫瑰的故事  作者:亦舒 书号:13530  时间:2015/6/14  字数:15334 
上一章   ‮)3( 瑰玫的后最 部三第‬    下一章 ( → )
 风一吹就后悔,连心都凉了,我太沉不住气,在这种关口,功亏一篑,说出来也没有人同情。是,我恨溥家敏,但何必让他知道,这一拳把我自己的底子全打了出来,我的恐惧,我的自卑,我的幼稚。

  我与太初就要结婚了,何苦为这种小事平白翻起风。我不想回家,到一间王老五呻酒馆去喝啤酒,一进门就遇见人,大家坐在同一桌。开始时我喝闷酒,听他们说及工作及前途问题。

  张三发牢騒“一般人以为咱们专业人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有苦说不出,局里起薪点才七千三百元,真是啼笑皆非。”

  李四说:“若不懂得长袖善舞,一辈子出不了头,屈居人下,白白浪费了大学六年的心血。”

  王五说:“周棠华没有这个烦恼,幸运之神是跟定了他了,人家一出道就年薪三十万,老板即是舅,嘿,那种风光还用说吗?朝中无人莫做官…”

  他们数人用鼻子发音说话,酸溜溜,听得我很不是劲,喝完一瓶酒,我就走了。

  回到家,我决定第二天便辞职,一个月期通知黄振华,我另谋高就去,七千三百元就七千三百元,不见得我周棠华,就从此不能娶生子。

  下了狠心,一转侧,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昨夜不愉快的事,忘了一半,阳光明媚地回到公司,觉得深宵三时半的决定在第二天十点半简直不起作用,刚想打电话叫太初原谅,却有公事绊住了。

  两位同事在文件上与我起了争执。

  我已经忍着气解释,岂不知其中一个忽然急急说:“跟老周争什么?未开口胜败已分,人家皇亲国戚…”

  另一位急急推他一下,又白他一眼,像是叫他学乖住嘴。

  我顿时呆住了,一阵心酸,差点急出眼泪来,一辈子都没有受过这种委曲。

  啊,原来人们都这么看我吗?

  原来我真受了黄家的恩泽…原来我是一文不值的一个人。

  我气噎住,过半晌,想必脸色已经变了,那两位同事一声不响,害怕地看着我。我站起来,取起外套,一言不发,转头就离开了办公室了。

  我并没有再回去。

  我在街上游完毕,买了一份南华早报,在聘人广告一栏中寻找工作。

  回到家中,我点起一支烟,搬出古老打字机,匆匆打了几封信寄出去。我的心在滴血,我必须要坚强起来,我告诉自己,不是为爱我的人,而是为恨我的人。

  傍晚时分,有电话找我。

  是黄振华。“你这小子,工作做了一半,坐了不管,开小差到什么地方去了?听说你打了溥家敏是不是?”

  我抓住听筒,不想说话。

  溥家敏可以告将官里去,我宁愿受罪。

  黄振华问:“喂,喂,你还在那边吗?”

  “我正式向你辞职,黄先生。”

  “你拿这要挟我?”

  “不不,没这种事,我只是向你辞职。”

  “辞职也要一个月通知!”他恼怒地说。

  我勇敢地说:“我明天回来,从明天起计算,一个月内辞职。”

  “是因打了溥家敏?”他笑问。

  “我不想多说了。”

  “好,明天见。”他重重放下电话。

  我要自己出去打天下,等到稍有眉目,才娶太初过门,如果一辈子当个小鲍务员,那就做光好了,没有本事,娶什么老婆。

  我侧身躺在上,脸枕在一只手臂上,真希望太初打个电话来,只要她给我机会,我愿意向她认错。当年我们在大学宿舍,每个周末,都这样子温存,不是看书,就是听音乐,从来没曾吵过一句嘴,那时的太初,是我的太初,我鼻子渐渐发酸,心内绞痛,眼睛发红,冒起泪水,我把脸埋在手臂弯中。

  母亲敲门:“电话,棠华。”

  我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去取起听筒。

  母亲看我一眼,语还休,摇摇头走开。

  那边问:“喂?”

  是太初的声音。

  “太初…”我如获救星般。

  她笑“我不是太初,棠华…”

  “你当然是太初,太初,”我气急坏败“太初!”

  “我是罗太太。”

  “是太太!”我呆住了。

  “是。”她轻笑,声音在电话中听来跟太初一模一样,分不出彼此。

  我作不了声。

  “你干吗打溥家敏?”她还是笑。

  “全世界人都拥着溥家敏!”我一发不可收拾“如果我可以再做一次,我愿意补多一拳,我吃官司好了。太太,他到底是什么人?非亲非故,为什么老找我麻烦?我受够了这个人,我不要看见他。绝对不要!”我挥拳,异常激动。

  罗太太静静说:“你妒忌了。”

  “不是,太太,你听我说,我不是妒忌,你们都夹在一起欺侮我,你们霸占了太初全部时间,联合起来对付我,想我知难而退,”我大声说“但我决不退缩!”

  我说完了,隔了几秒钟,听见罗太太在电话那一边鼓掌“好,说得好。”她称赞。

  这么美的女人居然这么具幽默感,我的脸红了。

  “你总得帮帮我,太太。”

  “我不帮你帮谁呢,然而你出手伤人,太过理亏,君子动口不动手呵。”

  “总比那些卑鄙小人暗箭伤人的好。”

  “嗳,谁是卑鄙小人啊?”她轻轻地问。

  罗太太真是,几句话,我的怒气便消了,只是作不得声。

  “你过来,我请你吃饭。”她说“你不能老把我们当仇人。”

  我不响。

  “我开车来接你吧,”她仿佛在那边轻轻顿足“罢罢罢,我半小时后到你家。”她挂了电话。

  我就像吃了一帖十全大补剂似的,个个孔都舒服熨帖起来,过去那些日子里受的怨气,竟也不算得什么了,凡事有个出头的人才好,现在罗太太把这件事揽到身上,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穿好衣服在楼下等罗太太,她非常准时,开一辆白色日本小车子,来到门口停下。

  我上去。

  她侧侧头,斜斜向我看一眼。

  我坐在她身边。

  她轻轻抢白我:“看样子你要把黄家的亲友全揍一顿才高兴?”

  我响也不敢响,俯首无言。

  “你向你舅舅辞了职?”罗太太问。

  我委曲地说:“是,是,我不想借他的荫头,同事说我是皇亲国戚,我要凭真本事打天下。”

  罗太太叹口气:“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自己一点主意也没有?我说你像头驴子,你信不信?”

  “信。”我据实说,她说的话哪还有什么商榷余地。

  她忍不住笑出来。

  罗太太今天又穿一件黑衣裳,料子柔软服贴,间都是皱折,也不知是什么名牌子。脖子上一串指尖大圆润的金珠,那晶莹的光晕微微反映在她脸上,她那象牙白的皮肤益发洁净美丽。头发挽在脑后,发髻上着一把梳子,光闪闪。钻石镶成一朵花的模样,如此俗的饰物,戴在她头上,忽然十分华贵好看,罗太太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罗太太都这种年纪了,尚有这般容貌,难怪溥家敏要死心不息地在她身边幽云似的出没,企图在太初的身上寻觅她母亲的过去。

  然而罗太太最大的万有引力尚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温柔。

  她对我说:“你别急躁,我带你到我自己的家去,请你吃饭,你有什么话,可以慢慢对我说。”

  “你自己的家?”

  “是,我自己有一幢老房子,”她很为得意“是老得几乎要塌下来那种,三千多尺大小,隔壁盖大厦,想连我这边也买下来,我不肯,留下它,有时想逃避一下,享受清静,便去住上一两天。”

  我纳闷,难道那白色的平房还不够清静吗,难道旧房子拆了不能再找一层新房子?她有非常稚气的单轨道思想,尤如一个孩子般。

  她将车子驶上半山,停在一条横路上,我抬头一看,面前是幢战前盖的洋房,宽大的台,紫藤花低低地攀出台,垂下来,还有一种白色红不知名的花,夹杂其中。台上挂着黄旧的竹帘,银色的钩子挽起帘子一半,在微风中摇晃,啊,整个台像张爱玲小说中的布景,忽然有人探头出来,是一个白上衣梳长辫子的女佣人,她听到车声引身出来看,这不便是阿小的化身?

  我顿时乐开了怀,烦恼丢在脑后。

  罗太太笑眯眯地问:“我这个地方,是不是好?”

  我一叠声“好,好。”

  我跟她上楼,她解说:“一共三户人家,我是业主,楼下两户都住老人家,儿女在外国,他们也乐得在这儿享清福。”

  佣人替我们开了门,屋内天花板很高,低低垂着古董水晶灯与一些字画,老式丝绒沙发,一张配搭相宜的波斯地毯,一只大花瓶内着大丛黄玫瑰。呵,玫瑰花并没有老。

  我马上跑去坐在沙发上,摊开了手臂,舒出一大口气,这地方有股特别的味道,远离尘嚣的。

  女佣人倒出一杯茶给我。

  罗太太对我说:“到书房来,你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我。”

  委屈,委屈?呵,是委屈。

  那间书房非常宽大,一体酸枝家具,一只青花大瓷盆中放着新鲜佛手,冒出清香,一角是全套最好的音响设备与一叠叠的线装书,真是别致的对比。

  罗太太忙说:“书不是我的。”

  她开了音乐。我注意到墙上架子放着一只小提琴。

  “在这书房里,我度过一生最愉快的时光。”她说。

  “是吗?”

  “嗯。”她说“这原是我父亲的书房,后来传给黄振华,自他又轮到我。”

  我点点头。

  那甜蜜的回忆,是溥家敏的大哥带给她的吗?我想问而不敢问。

  “好了,棠华,你可以说话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为何辞职,为啥打人,你说一说。”

  我想了一想,答:“我信心不足,想霸占太初独归自用,又没有那种胆量,因此心中矛盾。”

  罗太太膘我一眼,笑了:“你肯这么说,证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还有得救。”

  我说:“我怕,我会失去太初。”

  “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来未曾真正的属于你,也不必惋惜。”

  “可是我与太初在美国的时候…”我心头一阵牵动,说不下去。

  “那段时间已经过去,留为回忆,好好珍惜。”

  我低下头。

  “是不是得不到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罗太太问。

  我绝望地问:“太太,可是我真要失去她了?”

  “她不是已经跟你们议定婚期了吗?”

  “离明年春天还有一大段日子,溥家敏又天天出现在她面前,我倒是不怕那些同年龄小子,我缺乏的他们不一定有,但是溥家敏已经有五个孩子,他竟如此…他子不管管他。”

  “子怎么管得了丈夫的心?”罗太太浅浅笑“棠华,你也太天真了。”

  “他是不是追求太初?”

  “是的。”

  “太初的反应如何呢?”

  “我不知道。”

  我心急如焚“太太,你总应该看得出来的。”

  她叹口气“我最不懂得鉴貌辨,什么人对我好,我也不知道。你也许不相信,我是很糊涂的,这种事情,你舅母最精明。你要是不能豁达地等事情明朗化,最好是在她身上寻找蛛丝马迹。”

  我说:“你没有失去过,不知道失去的痛苦。”

  “我没有失去过?”罗太太苦笑。

  “呵,对不起,太太。”我忽然想起溥家的大少爷。

  “我失去太多太多,”她叹口气“十七岁我第一次失去爱人。”

  我吃一惊,我并不知道这回事。

  “他娶了别人,抛弃了我,”罗太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后我没有见过他。”

  “什么?”我不相信耳朵“舍弃了你,娶了别人,以后你没有见过他?你不会再见到他了,他早已后悔至死了。”

  “你也会讲这样浮滑的话?”她又笑了。

  可是我实在是由衷的。

  “不过我得到的也很多,”罗太太说“德怯谠我多好,我们相处得极愉快,足以抵得那失去的,况且我们为失去的痛心,不外是因为不甘心离开那最好的东西,至亲爱的人…我老是把事情反过来想,既然得到过,已值得庆幸了,有些人一辈子也未曾经历过呢。”

  “太太,你真豁达乐观。”

  “溥家明说的,我们应该细数我们目前所得到拥有的一切,棠华,最宝贵的生命。”

  我握着自己的双手“太太,与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下星期我生日,如果太初不来,你来吧。我保证你一到,她也跟着来。”

  “是,太太。”

  女佣人走进来“太太,开饭了。”

  小菜精致清淡,出乎意料,罗太太吃得很多,一点不像时下摩登女,喝茶都不敢加糖,巴不得活活饿死殉道…爱美之道。”

  罗太太最自然不过,她的一切都是天赋的,没有一丝做作矫情,这样的人,即使不是长得万分美貌,也讨人喜爱。

  饭后她的化妆有点糊,她也不去补粉,与我在台上喝龙井茶。

  我指着台上那种小巧有红的花,不经意地问:“这是什么花呢?”

  “这嘛,”她笑一笑“这花叫作‘滴血的心’。”

  我马上呆住了。

  那白花,花瓣上圆下尖,裹在一起,真像一颗小小的、洁白的心,花吐出尖端,血红的似一滴血。

  我们的心,都有过滴血的时候,伤口或许好了,但是疤痕长留。

  罗太太屋里的一切,都是为做梦的人所设。那些曾经过泪、伤过心、失去过、有回忆、有感情的人,来到这里,宾至如归,因为这屋子的女主人,是最最至情至圣的一个女人。

  我深深地感动,不能自己。

  “我送你回去。”她放下茶杯“听我的话,做人无论如何要开朗。”

  “是,太太。”

  “明天还上班吧?”

  我点点头,叹口气“不幸明天太阳依然升上来,花儿照样的开,周棠华还是要上班。”

  “找到更好的工作才辞职不妨。”她笑一笑说。

  她把我送回家。

  一连六,我循规蹈矩地上下班,不发一语,太初不给我电话,我也不打去。

  周末是太太生日,我决定独自赴会。

  星期六上午太太亲自提醒我,叫我早点去,说下午已经有人麻将了。我到花店去搜购黄玫瑰,一共四打,捧在手中上门去。

  罗太太亲自来替我开门“谢谢,谢谢”她满脸笑容地接过了花,拍拍我肩膀,招呼我进屋。

  一进客厅,我发觉茶几、饭桌、地上,满满堆着的都是黄玫瑰,我显然并不是别出心裁的一个人,加上我买来的四打,恐怕连浴室都要容满了。

  溥家敏还没到,我只见到他六个安琪儿似的孩子。他子也在,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溥太太是个得体的淑女,六个儿女依偎在她身边,使她有慈母的圣洁光辉。

  在这间屋子里聚会的,都是上上人物。

  罗德庆爵士穿一套深灰条子西装,温和地站在一边笑。

  太太的打扮出乎意料鲜,紫红丝绒裙子,两只袖子上嵌着缎子的花朵,一双同麖皮鞋,大钻石耳环。

  黄太太对我笑说:“我这个小泵的穿戴,与任何女子相比毫不逊。”用手肘碰碰我部,挤着眼睛。

  黄振华过来说:“人齐了?咱们有歌唱表演。”

  我不安地说:“太初还没到。”

  话还没说完,门铃一响,男仆去应门,进来的便是太初与溥家敏,他显然是去接她的。

  我则转了脸,溥家敏也不避讳一下,他子孩子都在此地呢,心中又不快起来。

  黄振华眉开眼笑“过来过来,大家听我们歌颂寿星婆。”

  他去把溥家的孩子排成一行,舞动着手臂作指挥状,孩子们先是小声咯咯地笑,然后张口开始唱:

  coc1太阳下山明天照样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照样的开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coc2

  声音清脆甜蜜,歌词幽默活泼,唱毕还齐齐一鞠躬,笑得我们软成一堆,连太初都忍不住放松了紧绷的脸,罗爵士则摇头大笑。

  我从没有听过有人敢以这样的一首歌去贺女人的生日,我只觉得别出心裁,这一家人可爱到巅峰。

  气氛马上松弛下来。

  太太叠声说:“你们就会糟蹋我,连我生日也不放过我。”

  在一片暄闹声中,我避到游泳池边去坐着。

  泳池的水面上浮着一片片黄叶,别有风情。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头来,看到罗太太的脸,雪白的皮肤上一颗眼泪似的蓝痣。她说:“你孤独头似地坐在这里干什么?”

  “痹篇溥家敏,见了他巴不得把他扼死。”我咬牙切齿地说。

  太太还想说话,罗爵士来唤她。老先生虽然一头白发,却是风度翩翩,言语又庄谐并重,与咱们并无代沟。

  太太转头跟他说:“小两口在闹意见呢,芝麻绿豆的事儿化得天那么大。”

  罗爵士说:“他们有的是时间,有什么关系?我与你却得连耍花的功夫都省下来,谁让我们认识得迟?”

  太太仰起头笑,她的下巴还是那么精致。

  罗爵士说:“让他留在此处思想他那维特的烦恼吧。”

  他们离去。我苦笑,躺在帆布上,闭上眼睛。

  一阵轻盈的高跟鞋声,在鹅卵石小路上传来,我认得出这脚步声“太太。”我轻轻说。

  回答是一声冷笑。

  这声音纵然相似,也不是太太,太太不会冷笑,这是太初。

  懊死的太初,倘若她也像她母亲,任凭丈夫指使,岂不是好!我睁开一只眼睛,果然是太初站在我面前,即使是嘴扁扁,她还是那么美丽。

  “这下子你还叫她‘太太’,过一阵子,就好升级叫她为玫瑰了!我且问你,你夜夜住我母亲干什么呢?”

  我一愕。我住太太?

  “你不要脸!”太初啐我。

  我连忙打开另一只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还来不及回答?她一转身走掉了。

  喂,喂,这是怎么一回事?

  局势简直千变万化,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以后的时间内,太初不再与我说话,我们像捉藏似的在人群中躲来躲去。

  我抓得住她便说一句:“人家溥太太就在这里,你也不检点一些。”

  她恨恨地跳脚“你瞎说些什么?”

  我报她以冷笑,溜开了。

  了一会儿她又会闪到我身边说:“你不过是希望我会让你扁,告诉你,不可以!”

  我马上反相讥:“你已经变得青面獠牙,你照照镜子去。”

  太初的眼睛差些没放出飞箭杀我。

  我们要斗到几时呢?我躲进书房去。

  在那里,溥太太带着大女儿在弹琴,一下没一下,那曲子叫《如果爱你是错了》:

  coc1如果爱你是错了

  我才不要做对

  如果生命中没有你

  我情愿走上错误的道路一生…coc2

  在长窗的掩映下,与感情应没相干的太太与小女孩竟然在奏这样的一首歌,呵,说不出的浪漫与凄

  我依偎在门旁,轻轻咳嗽一声。

  她俩转过头,一式秀丽的鹅蛋脸,母女非常相似,她们的美是没有侵犯的、温和的,跟太初的美不一样。

  溥太太站起来招呼我。

  那女孩独自弹下去:

  coc1妈妈说这件事真是羞简直是不名誉

  只要我有你在身边我可不管人们说什么

  如果爱上你是错了

  我才不要做对

  我不要做对

  如果那意思是晚上独自睡觉

  我不要//我不要做对…coc2

  小女孩弹得那么畅,我怔住了。

  “美丽的曲子,是不是?”溥太太轻轻问。

  我点点头。

  “她父亲教会她。”溥太太说。

  我苦笑。

  小女孩自琴椅上跳下,摆动着浅蓝色的纱衣,自长窗走到花园去玩了。

  溥太太轻轻说:“爱情是可怕的瘟疫,是不是?”

  我点点头。

  “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只知道爱也是恒久忍耐。”

  小女孩在花园外叫妈妈,招手喊她,溥太太应着出去了。

  我心中万分苦涩。

  我显然完全知道发生什么事,然而又怎样呢?

  我坐在钢琴面前。

  良久,我学着弹刚才的歌,叮叮咚咚。可是太初冷笑着探头进来,骂我“不要脸,居然搞到琴韵寄心声。”

  我弹起来“你才不要脸,搞得人家夫反目。”

  太初咬牙切齿“好,周棠华,你嚼蛆来欺侮我,爸在的时候你敢?”

  我骂她“你爸没了,你的良知也没了。”

  她眼睛都红了“我不要再见你,周棠华,我以后不要再见你了。”

  “好得很,咱们就这么办。”我下了狠劲。

  她转头走。

  没一会儿黄振华走进来“棠华,你跟太初吵什么?婚期都订下了,还吵架?”

  我脸色铁青“那婚期怕得取消了。”

  “棠华,你这小子…你们到底搞什么鬼呢?”

  “你是不会明白的,舅舅。”

  “是,我诚然不明白,他妈的!”黄振华忽然骂一句口“你们这群人,废寝忘食地搞恋爱,正经的事情全荒废了,就我一个是俗人,死活挂住盘生意…”

  黄太太瞪他一眼:“你在骂谁呀你?人来疯。”

  黄振华马上收声,噤如寒蝉,我忍不住摇头,舅舅何尝不怕舅母,他以为他自己是爱情免疫者,其实何尝不为爱情牺牲良多。

  我取了外套,跟太太道别。

  “你怎么不吃晚饭?”太太问“有你爱吃的八宝鸭子。”

  “我头痛,最近身体各部分都发痛。”我埋怨。

  “呵,”太太很同情“怕是水土不服呢,棠华。”

  黄振华冷笑:“别心痛就好了。”

  我喃喃说:“心绞痛。”滴血的心。

  太太说:“那么早点回家休息。”

  黄振华说:“你听他的,他哪里是累。”

  我恨舅舅不给我一个下台的机会,再加心情不安,一下子就上车回去了。

  回到家,母亲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她说她有话跟我说。

  我挤出一个笑容“家法伺候?”

  “你疯了你,棠华?”她厉声问。

  “我没有疯,母亲大人,你有话慢慢说。”我分辩“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疯子。”

  “你在追求你的丈母娘?”母亲的声音尖得可怕。

  我益发诧异“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你不用理,只说是不是真的。”

  “啊,母亲,自然不是真的,她再美也还是我的丈母娘,这误会从何而起?”

  母亲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儿子,可是你也总听过曾参杀人的故事。”

  “是谁要害我?你告诉我,这故事是怎么传出来的。”我大力在桌上拍一下,令得茶壶茶杯全跳起来“我必不放过他。”

  “你就避避锋头,别跟那美丽的罗太太单独进进出出的,好不好?难怪最近太初都不来了,想必…”

  “你别搞错,太初来不来是另外一件事,”我铁青着脸“她变了,她根本没心思与我结婚,眼前有更好的,她就…”

  “你说!”一个女子的声音自房内传出来。

  太初!

  她扑出来,可不就是太初。

  “你怎么来了,你应该在舞会里呀。”我说。

  我说:“你益发能干了,你连奇门遁甲都学会了。”

  “我若不来,岂不是让你在妈妈面前用话垢了我?”

  我冷笑“我明白了,说我追太太那谣言,是你传出来的。”

  “胡说,”太初涨红了脸。

  “住嘴!”老妈暴喝一声。

  我与太初停了嘴。

  “太令我失望了,太经不起考验了,未婚夫一天到晚吵架,你们累不累?”

  我不出声,在母亲面前,我总是给足面子给她。

  “不过,”老太太忽然和颜悦起来“你们两个人肯一起赶到我面前来分辩,这证明你们心中还是放不下,是好现象。”

  这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去。放不下,岂止放不下!我斜眼看太初,她小脸煞白,虽是如此,侧面的线条还是美丽得像一尊雕像。

  我叹口气。

  我说:“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会跑去追求丈母娘?我难道不想活了?这根本是一场误会,我看有人不想我们生活得太愉快倒是真。”

  “那么你又相信我跟溥家敏有啰嗦?”太初发话。

  “他追求你是实,你没有拒绝他也是真,我有冤枉你吗?”我怒火暴升。

  “他是我们家亲友,我如何视他是陌路人?”太初抢白我。

  我冷笑“倒是我不讲道理了?”

  “根本就是。”

  “溥家敏与你黄家非亲非故,他有有子,你没有见到溥太太痛苦的表情?你不觉得溥某对你倾心?”

  “不但不忌讳,你还间接鼓励他,这笔帐怎么算?”我说。

  “所以说你根本不明白!”太初说“我要是痹篇他,更加令人疑心。”

  “哈哈哈,”我皮笑不笑“我从未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

  太初说:“你笑死了算了。”

  老妈说:“太初,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媳妇,你们互相别诅咒了好不好?”

  “你从此刻就不准再见溥家敏。”

  “我不让你见太太行不行?”她反问。

  “太太是我岳母,咱们一家人,溥家敏算老几,他也来轧一脚?”我把声音提高。

  房门一打开,黄振华太太推门出来。

  我吓得张大了嘴巴“我的天,我的睡房变了乾坤袋,里面还躲着多少个人?”

  黄太太说:“我出现了,你就该收口了,”她和蔼地说:“还吵什么呢?”

  “舅母,”太初扑过去说:“他这么糊涂…”

  “再糊涂…谁叫你爱他呢?”

  太初没有声,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咱们在圣荷西的时候,非常快乐,从来没有这么复杂的事,现在他怪我,溥家敏怪我,溥太太也怪我,妈妈也不高兴,我变了猪八戒照镜子,怎么照都不是人,我不喜爱香港。”

  “太初!我们回去吧,我不要年薪三十万了,我不要成为第二个黄振华,我没有这种天份,”我激动地说“太初,倘若赚得全世界,而失去了你,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完全应付不来这里的生活,棠哥哥,你跟妈妈说一声,我们回去吧。”太初说。

  我们的手又紧紧握在一起。

  妈妈眼睛濡,点点头“好,结了婚你们马上走,做外国人去,只要是快乐就好了,十亿中国人不见得不能少你们两个。”

  “妈妈,”我说“我与太初都是普通人,我俩经不起试练,不要说搁在旷野四十天,四天我们就完蛋了。请你原谅我们,我在港耽搁下去,只怕我们两人都没有好结果。”

  “得了得了,”妈妈说“我看这半年来你们俩也受够了,各人瘦了三十磅。”她掏出手帕来抹眼泪。

  太初说:“真对不起,妈妈。”

  “你自己的妈妈呢?”老妈问。

  太初脸色有点僵,不回答。

  黄太太在一边说:“她旁骛甚多,不打紧的,又是个时常走动的人,她要见太初,自然见得到。只是太初…你舍得香港这一切繁华?”她摊摊手。

  “我不舍得,”太初老老实实地说“我喜爱夏天坐船出海,我喜爱这些舞会,我也爱穿美丽的衣裳,戴精致的首饰,但比起这些,棠哥哥更为重要。我跟他呕气的这些日子里,并不开怀,我不争气。舅母,我无法成为香港上社会的名媛,我应付不来,我觉得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像回去念满学分毕业,像跟棠哥哥结婚,住在一间大屋子里,养五个孩子,每个孩子养一只猫。舅母,我想我像爸爸,我永远不会成为第二朵玫瑰花,我想我是一株树。”

  大家呆呆地听着。

  我的房门慢慢推开,出来的竟是溥家敏。

  我想问:“房里到底还有谁?”但一切已不重要了,我已明白太初的心,最重要是她不变的心。

  太初说:“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天下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在太太这里,我的代价是失去自己与失去棠哥哥,失去其中一件都不可以,何况是两件。不,我不能同时没有棠哥哥又没有自己。”

  太初膛“我们回美国,这里留给太太,她适合这里。”

  舅母抬头看见溥家敏,轻轻跟他说:“你明白了吧,我跟你说过,太初是她自己,太初不是玫瑰的影子。”

  溥家敏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角。

  舅母说:“家敏,你现在清楚了吧?”

  溥家敏低下了头,看到那么英俊的男人,脸上有那么憔悴的表情,真叫人难过。我再比我自己刻簿十倍,也说不出讽刺的话。

  太初开口:“我也想这么说,其实溥太太是最适合你的人…”

  黄太太朝太初丢一个眼色,太初不出声了。

  溥家敏的脸转过去,并不出声,隔了很久很久,我们都难过地看着他,他把头转过来,轻轻说:“诸位,我想我要回去了。”

  黄太太说:“我与你同走。”

  他俩打开门就走了。

  我与太初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也顾不得那么多,就当老妈的面,表示亲密。

  我低声说:“许多人把恋爱、同居、结婚分为三桩事来进行,各有各的对象。但太初,我们是幸运的,我们又恋爱又同居又结婚。”

  太初依偎在我前。

  “最主要的是,”我说“我们承认自己是弱者,何必要试练自己?我们情愿活在氧气箱中一辈子。”我问太初“是不是?”

  没过多久我们就结婚了。

  婚是在香港结的,太初穿着糖衣娃娃似的礼服,雪白的纱一层一层,头上戴钻石小皇冠,低脯上挂一串拇指大的珍珠项链,真怕珠宝得她透不过气来。

  然而她是那么美丽,娶若此,夫复何求。

  傍她一魔杖,她就是卡通神话中的仙子。

  一到注册处,人人的目光降在她身上,不能转移,目瞪口呆。

  案母笑得心花怒放,两老挤眉弄眼,无限得意。

  可是当我丈母娘出现的时候,呵,大家的心神都被她摄住,不能动。

  她不过是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丝棉旗袍与一件同貂皮外套,脸上有股凝重的光辉。她依靠在罗爵土身边,眼睛却朝我们。

  我们都爱她,就当她是件至美的艺术品,心中并无亵渎之意。

  我倾心地看着太太,这个伟大的女人,美了这么些年,还不肯罢休,轰轰烈烈地要美下去…怎么办呢?

  这似乎不是我们的难题。

  黄振华兴高彩烈地发着牢騒“好了,太初的画展下个月开了,是没问题,可是画家本人却不在香港,有没有更别出心裁的事?”

  一会儿:“如今的年轻人太懂得享受,根本不想竞争与接受挑战。”

  又说:“记者们都闻风而来…”

  臂礼的人都有数十个,都挤在一间宣誓室中,热闹非凡。

  好不容易签了名,满头大汗地挤出注册处,黄振华说:“预备了一个小小的茶会,劳驾你们移一移玉步。”

  我与太初面面相觑,只得登了车,跟着去。

  那个“小小的茶会”客人有五百名以上,衣香鬓影,太初换了准备好的衣裳,偷偷告诉我“我很累。”

  我连忙警告她:“你可不准问‘完了没有’,据说宣统皇帝坐龙廷的时候,一直说累,太监安慰他说:‘快了快了,完了完了。’清朝可不就完了?你当心你嘴巴。”

  太初弯下笑。

  我吻她的脸。这太初,是大学时期的太初,我的太初。

  等到客人满意地离去,我们真是筋疲力尽。

  太初拉着“可宜”的裙子就往椅子一坐,脚搁茶几上。

  我看到她鞋子,跳起来“球鞋!原来你一直穿着球鞋?”

  “不行啊!”我叫“我的脚如穿高跟鞋站那么久,简直会破掉。”她呼呼地笑。

  我过去呵她的,两人倒成一堆。

  黄太太见到,叹气说:“一万八千元一件衣裳,就那么泡了汤。”

  我扶太初起来,出力一拉,袖子上“撕”地一声,不见一半,我们又笑。

  黄太太笑说:“啐,啐,回去圣荷西穿球衣球鞋吧。”她实在是替我们庆幸。

  可是溥家敏呢,一整天都没见到溥家敏。

  “他没有来。”黄太太轻描淡写地带过。

  啊,溥家敏真是千古伤心人。

  因为心情太好的缘故,我怜爱我的仇敌。

  “他怎么了?”我问道。

  黄太太微笑“每个人活在世界上,总有一个宗旨,否则如何过了一个沉闷的日子又一个沉闷的日子,有些人只为卑微地养活儿,有些人为升官发财。而溥家敏呢,他为追来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你们为他难过吗?不必,他不知道在这里面得到多少痛苦的快,这简直是他唯一的享受,放心吧。”

  黄太太简直是一具分析感情的电脑,什么事经她一解释,马上水落石出,我开始了解到黄振华的痛苦。

  太初是最适中的,她性格在她母亲与舅母之间。做女人,能够糊涂的时候,不妨糊涂一点,靠自己双手打仗的时候,又不妨精明点,只有太初具这个本事。谁能想像黄玫瑰有朝一坐写字间呢?又有谁相信黄振华夫人肯一心一意靠丈夫呢?但太初真的能文能武。

  得到太初,真是我毕生的幸运。

  回到美国,我们住三藩市,我找到一份普通但舒服的工作。太初继续念书,课余为我煮饭洗衣服。

  我常常告诉她“你看你的福气多好,老公赚钱你读书,多少洋妞得赚了钱来供老公读书呢。”

  太初含笑,然后说:“多谢指教,多谢指教。”

  黄振华先生自香港叫秘书速记,写了一封长达五张纸的信来,主要是告诉我们,太初那个画展如何成功,有一个神秘的客人,买了她十张画之多。

  我扁扁嘴说:“有什么神秘?这人八成是溥家敏,买了画回去,饭厅挂一张,厕所挂一张…哼!”太初抿着嘴笑,一双眼睛在我的脸上溜来溜去。

  我老羞成怒,咆哮道:“快到厨房去做饭,肚子饿了。”

  太初很会做人,一溜烟地进厨房去了。

  我不好意思,连忙跟进厨房,搭讪地说:“近来莱式益发做得好了,是照这本烹任书做的吗?唔…南施鲁菜谱…”我忽然歉意起来“从但丁加毕利奥罗昔蒂的画册到南施鲁的菜谱,太初…”

  太初转头过来,瞪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但丁加毕利奥罗昔蒂?那是什么东西,一种意大利新家具?好难念的名字!”

  噢,太初。

  我们在厨房内拥抱良久。

  我们的故事到此为止,也应该结束了。  wWw.nKoUXS.cOM 
上一章   玫瑰的故事   下一章 ( → )
《玫瑰的故事最新章节》是全本小说玫瑰的故事中的免费章节,纽扣小说网提供完整版《玫瑰的故事》全文供书友免费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