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小说网提供完整版预言全文供书友免费在线阅读
纽扣小说网
纽扣小说网 热门小说 现代文学 玄幻小说 军事小说 综合其它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历史小说 仙侠小说 侦探小说
小说排行榜 伦理小说 科幻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武侠小说 幽默笑话 诗歌散文 都市小说 官场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清霜如月 色卻江湖 家里家外 红绿江湖 年后突破 父女情深 乡下舂天 流氓老师 美滟岳母 田野花香 丝袜舅母 女人如雾
纽扣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预言  作者:亦舒 书号:13360  时间:2015/6/5  字数:12380 
上一章   ‮章九第‬    下一章 ( 没有了 )
 萼生又生警惕,慢着,要过多久才能飞出领空?她看老妈一眼,马上知道母女一样心思,萼生不由得苦笑,接着内心真的感到好笑,天下居然有怕生父生母的孩子,多么悲凉,萼生就是有这种感觉:离开母土越远,她竟然越觉安乐。

  她再想得到母亲的认同,发觉老妈已经睡着。

  呵可怕,母亲一脸疲全挂下来,额角眼角嘴角,无一不朝下弯,形成一个个倒转的U字,脂粉的颜色统统褪清,她脸色一如黄蜡。

  岑仁芝似油尽灯枯,她的精力已在这几天里消耗殆尽。

  萼生又苦笑,一个令人这样累的地方还会是好地方吗。

  萼生拾起母亲的手,将之贴在脸边“妈妈…”未语,感激之泪先下来。

  岑仁芝听见了,乏力地牵牵嘴“干什么?”

  “以后我一定听你话。”

  “唉,下半生里,这句话我听最多,另外一句是你老爸说的:【我已经在戒烟了】,罢罢罢,人到无求品自高,由得你们陈氏宗亲自生自灭,我就自在逍遥。”

  一听母亲如此诙谐,萼生破涕为笑。

  岑仁芝说下去:“你不必难过,我不枉此行,你亲眼见到那阵仗,市长、部长、组长、统统出来我,再三标榜肯定我地位。”

  “你在乎吗?”

  “嘿,女儿,你年幼无知,崇惧权势是人之天,很多时,只要有一个干部兴之所至,随意叫人传下话来,说是读过谁谁谁的作品,那个谁谁谁,就马上感恩图报,膝头放软,不待看到盛大场面就高呼皇恩浩了。”

  萼生低下头来,是有这种人的,她不是没见过,学校里,任何一家机构,朋友之间总有人爱借权贵之力而结果受权贵利用。

  “他们为我付出的代价不低了。”岑仁芝笑笑。

  萼生接上去:“仁屏阿姨能搬回市区住才令人宽慰。”

  “真奇怪是不是,那屋子明明是她所有,将它取走,后再还给她,就成为德政。”

  人明明天生自由,将之轻率无理逮捕,后释放,也变成宽宏大量的恩惠。

  啊萼生无言。

  岑仁芝轻轻说:“女儿,现在你已知道我从不回归的原因。”

  “可是你破了例。”萼生惋惜。

  “也许再多关几天,世清也终究会获得释放,可是在这种时刻放弃原则,也是不适当的。”

  可是阿关还声讨陈萼生,丝毫不知陈家母女苦心。

  “一回到家,我还得写一连串歌功颂德的文章发表呢。”

  “不必了,妈妈管它呢,食言算了。”

  “那怎么行,这是条款之一。”

  “哎唷,但凡应允过的事都得实行,世上人早已全体累死,还有活人?”萼生着急。

  岑仁芝很惋惜“终于还是同他们搭上了关系,可见瓜儿离不开秧。”

  萼生顿足。

  “子和明年出来.你替他找间学校。”

  “我不要理这个人。”

  “萼生,身在福中的人,要体谅不幸之人。”

  萼生沉默抗议。

  这时候关世清走过来“陈伯母,我那边有两个空座位,妈叫你过去横着打个盹。”

  岑仁芝如听到天大喜讯般就跑过去。

  萼生莞尔,好了好了,她不再是什么备受推崇的大作家,她做回她自己,一个普通的,实事求是的中年家庭主妇。

  看看母亲不顾一切滚倒在双座位里,萼生发觉她从来没有爱老妈,象今天这么多。

  身边的椅子既然空出来,萼生也不顾一切躺下,长途飞机里,人有什么廉吃粕言,萼生试过把她的尊头搁在一个阿拉伯籍男子肩膀上睡了十小时之久,完了到站还由衷地向人家道谢又道谢。

  可是这时关世清却蹲下说:“萼生,我有话跟你说。”

  “我累,不想说话。”

  “我给你叫杯咖啡。”

  萼主只得坐起来,让出一个座位。

  阿关一坐下便说:“我错了。”

  萼生摆摆手“谁是设非根本不是这件事的关键,至要紧的是,每个人都得到他要的东西,每个人都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

  “爸妈把一切都告诉我。”

  萼生不出声。

  “萼生,我们还是朋友吧?”

  萼生不相信双耳,不由得呻一声。

  必世清急了“给我一个机会从头开始好不好。”

  萼生瞪着眼试看到他的灵魂里去,结果发觉他没有灵“世清,你是一个愚蠢兼丑陋的人,我拒绝与这种人做朋友。”

  “萼生,人谁无过…”

  萼生用最原始的方式解决他,她当自己只有十三岁,那时,一与阿关吵架就用这个办法:出尽力气把他推开。

  果然,又一次顺利成功,关世清终于被推进了座位。

  萼生躺下闭上双眼。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刘大畏!”她叫出来,可不就是老刘,他笑嘻嘻转过身子“小姐,要车?”

  萼生忍不住说他:“在飞机里还要车?”一想,诧异,他怎么置身在前往温哥华的飞机里,莫非-“老刘,你也出来了?”萼生有一分惊喜。

  刘大畏收敛笑容“一个家庭的子女如果全数想急急出走独立,不问可知,他们有一对失败的父母,一个国家的子民假使统统想出国,国家没有前途。”

  萼生皱上眉头“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你倒底是不是出来了呢?”

  刘大畏摇摇头“总得有人留下来。”

  萼生深深失望。

  “这是你给我的信,还给你,陈萼生。”

  “慢着,你到什么地方去,你走不了,我们在飞机上。”

  刘大畏又笑笑,他举起双手,手上赫然戴着手铐,萼生魂飞魄散,他转过身子往前走,萼生试图追他,双脚却钉在机舱上,动弹不得。

  转瞬间她失却刘大长的影子,她嘴里发出嗬嗬的挣扎声,睁大双眼,发觉自己躺在那个小鲍园的石凳上。棚架上垂下一串串的紫藤忽然变成条条毒蛇,吐鲜红色蛇信,萼生狂叫。

  有人使劲推她,萼生再一次睁开双目,汗水与泪水使她视线模糊,她不管身边是谁,哀求道…“叫醒我!叫醒我,我做噩梦。”

  有一把女声说:“你已经醒了。”

  萼生像僵尸般坐起来气。

  身边的洋女蛮同情地“那定是个最可怕的梦。”

  萼生要了块巾擦干净面孔“是。”

  “要不要讲出来,向人说讲出来比较好。”

  “不,”萼生颤抖“我只想忘记它。”

  但萼生直没有忘记。

  回到家,恢复正常生活.睡在自己粉红色的睡房里,仍然每天晚上放这个噩梦。

  梦中细节有些许变化,但大体上差不多。

  主角一直是刘大畏,背景模糊,总是萼生叫不住他,他淹没在人群中。

  有时他戴着手铐,有时被大麻绳捆绑,一时衣着整齐,一时蓬头垢面,有一次,他甚至不认得她是谁。看着她半晌,他怔怔的落下泪来。这个反应令萼生特别吃惊,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不哭的。

  不过噩梦同好梦一样,做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以为奇,引以为常,萼生不再流汗、惊怖、哭泣、呻,渐渐,刘大畏即使入得梦来,萼生也只是很平静而带些哀愁地看着他,有些像苏轼那夜来幽梦忽还乡的感觉。

  萼生便知道,这件事大概要过去了。

  不过还没有那么快,还有涟漪需要平复下来,

  隐居多年的母亲大名忽然炙手可熨,她发表一连串文字赞扬香江,香江也感恩图报,致力地抬举她的身份,引起海外反感,华文报章不住愤怒地驳斥岑仁芝。

  反应最烈的是严教授,十多年的友情丢在脑后,不遗余力,痛责岑仁芝见利忘义。

  萼生心惊跳,只怕父亲要追究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母亲笑说.“你同我放心,你爸爸从来不看中文报章,”处之泰然“况且,他一直支持我。”

  岑仁芝一共发表了十篇短文,之后,因为同文们缺少题材,事情渐渐平息。

  这两个月里,陈萼生一直避着严教授,并着手处理转系手续。

  严氏着人传她好几次,她都推说没空。

  一回到家里,发觉母亲躺在安乐椅上读一叠英文原稿,笑不可仰。

  萼生奇问:“最新笑话奇谭?”

  “不,”岑仁芝笑“比这更好,是关世清小兄弟所撰《入狱记》。”

  “什么!”萼生嚷。

  “真的,不信你拿去拜读。”

  “他居然有胆子拿来给你过目?”

  “他很诚恳地请我替他译成中文。”

  “无!”

  “别错怪他,别忘记世清根本不懂得书写中文,他总得口述或叫人代笔的。”

  “谁,谁会负责替他翻译?”

  “不知道,也许有学生肯做,说不定还有职业写作人愿意帮忙,阿关的原文不错,颇为感人,他说他颇吃了点小苦。”

  “关世清预备发表这篇文字?”萼生简直不置信。

  “相信有许多外国通讯社愿意付出酬劳。”岑仁芝把原稿扔在一旁。

  “小题大做!”

  “见仁见智,在他来说这件并非小事,在我们看来,绝对不是大事。”

  “卑鄙。”

  “这是自由国度,也有人用这样的字眼形容岑仁芝,”岑仁芝笑道:“各抒己见,百花齐放都是好事。”

  “最近我看清楚许多人的真面目。”

  岑仁芝感慨:“严教授最近一篇骂我的文字开头也用过这句话。”

  萼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半晌她说;“叫爸爸带我们到易斯湖渡假。”她真的觉得累。

  严教授终于找到了陈萼生这个叛徒。

  他亲自出马,到图书馆来逮人,俯下身子“萼生,我有话同你说,请跟我出来。”

  那命令式口气异常熟悉,令萼生想到严氏的出身,他的教育,他的背境,从前,萼生以为他是老式人,说起话来,难免长幼尊卑分明,现在才明白,也许他下意识仍然没办法摆青年时期学来的老一套,在那个世界里,人只分两种,一种掌权,另一种听令,没有众生平等这回事,只有主子与奴隶。

  萼生合上书本,抬起头来,眸子里倔强目光叫严某吃惊。

  其实萼生内心何尝不惊惶:十多年了,教授在自由国家生活近六千个日子,一碰到考验,原形即,原来在他心目中,学生始终没有资格自主,要由他来代为安排前途、出路、方向。

  当下她静静随严氏走到校园一角坐下。

  教授开门见山:“听说你要转系?”

  萼生亦坦白相告:“不转系,就得转校。”

  严氏怒极反笑“那你分明是冲着我来。”

  “不,新闻系还有其它教授可指引我读硕士文凭,我自问不是这一科人才,经不起考验,故此转系。”

  “是岑仁芝的意思吗?”

  “不!”萼生斩钉截铁“家母给我最好的礼物是允我独立思考行动,并且,在我碰钉时支持我,她从未在我身上采用过专制独裁家长式手腕。”

  “你们需要指引!”

  萼生摇摇头,到底是老师,是长辈,她不想指摘他利用学生,她已经藉此长了一智,获得可贵生活经验,过去的事不想多提。

  “作为新闻工作者,不入虎,焉得虎子。”

  萼生终于忍不住“不要再怂恿我们去冒险,教授,我知道你有你的理想,但是叫学生付出代价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严教授如被人在鼻梁上重击一拳,退后一步,多年来他认为正确的信仰被一个女孩子三言两语贬为一文不值,说穿了,这些日子来,他的居留证一次一次延长,大学合同一年又一年毫无困难地续约,就是因为西方认为他有成绩做出来。

  而这些成绩,由他借学生的手与笔完成。

  “你的母亲…”

  萼生站起来“家母委屈自身,成全我们;你委屈我们,成全自己。这便是你与她的分别。”

  “她歪曲事实,我揭真相!”

  萼生想说:可是您所付出的代价!

  终究没说出口,她忽然伸出手握紧严氏的手一会儿,严氏双目润,五年多的师生关系终告结束。

  他们之间有无法交通的思维阻隔。

  这个可怜的人,萼生相当同情他,他因个人理想离开国家、家乡、亲人,已有多年,他无法回去,家人无法出来,孑然一人,靠着益褪的政治本钱,苦苦在外国支撑下去,每次站到台上表演斥责指摘自己的国家与政权时,再也没有新意,听众一比一减少,地位动摇,终有一朝会坐冷板凳。

  学生是他唯一的希望。

  象关世清那样愿意写入狱记的学生。

  理想渐渐变成生存的伎俩。

  萼生走出校园,她没有回头看。

  回到家,她问母亲:“有没有我的信?”等了多天了。

  “你在等谁的信?”岑仁芝诧异。

  照说,现在肯写信的人已经很少,有甚么心事,讲电话,重要文件,靠传真。

  “一个朋友的信。”

  这样惆怅的语气,黯然的眼神,可见一定是异朋友,谁?女儿已不小,在这个时候动感情,起码有三分真意。

  “你为甚么不写信给他?”

  “他一直没有把地址给我。”

  “你没问?”

  萼生拾起头想半晌,叹口气,十分吐地说:“他不是自由身。”这样形容,也算正确。

  做母亲的不略为焦虑“有室之人?”

  萼生苦笑“不不不,那种人可以随时释放自己,一个人不离婚,只得一个理由,就是他不想离婚,同失去自由沾不上边。”

  岑仁芝更加焦虑“那么,他置身牢狱?”

  “也不…,母亲,请不要担心,他只是我一个敬爱的朋友,其中并无儿女私情。”

  岑仁芝经验老到,阅历丰富,闻言微微笑“那些微差距,你分得清楚吗?”

  萼生点点头。

  她等的信,于一个星期后抵达陈府。

  接到,见贴着中文字样邮票,内心一凛,连剪刀都不找,信手撕开,出信纸,一看,就呆住了。

  是陈萼生自己笔迹,纸张由记事部撕下,此到原封不动的寄返给她。

  再看信封,地址姓名还是她亲自写上去的,萼生趺坐在沙发中,堕入失望深渊,她记得吩咐过酒店职员:刘大畏如果找她,把信给他,刘大畏假使没再出现,把信寄返给她。

  他没有再回酒店。

  信由酒店职员寄到加拿大。

  这是封由陈萼生寄给陈萼生的信。

  她把壳信纸翻来覆去查看,一丝端倪也无,这样强大的失意,要靠沉默及酒来抵抗。

  岑仁芝一直留意女儿的动态“这就是那封信?”

  萼生喝着啤酒,轻轻答:“信,甚么信?”

  岑仁芝放下心,由此可见这件不乐观的事已经结束,没有机会进步发展的感情,越早死亡越好。

  “萼生,你决定转甚么系?”

  “天文物理。”

  “萼生。”岑仁芝轻轻责备。

  “真的,那是是与世无争的一个科目:永远没有机会卷入是非旋涡。”

  岑仁芝指着女儿大笑。

  萼生瞪着母亲,不明其所以然,有甚么好笑?

  岑仁芝摇着头“啧啧啧,萼生你怎么可以忘记。有史以来最庞大的一宗学生运动,就是由一位天文物理教授协助策划,结果酿成天大悲剧。”

  萼生愕住,不由得垂下头。

  “你自己考虑清楚吧。”岑仁芝走开。

  天下没有安乐土,岑仁芝隐姓埋名过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还被掀出来,强接受锋头,以及承受锋芒带来的一切后果。

  不到一会儿,岑仁芝又探头进房“萼生,你的电话。”

  萼生没打采地接过听筒。

  “你好,陈小姐,别来无恙乎,国庆就快来临,有想过庆祝乎?”

  说的是美式英语,声音好,这会是谁?

  “猜不到我是甚么人?”那边笑了。

  本来萼生最讨厌这种玩意儿,但这次有第六惑,这个神秘人有百分百资格同她玩这个游戏。

  “我自揭谜底吧,金银岛提醒你甚么?”

  萼生一怔,马上喊出来:“史蒂文生,老好史蒂文生!”

  “不坏,小姐,不坏。”

  “你在何处?让我们出来共谋一醉,说呀,十分钟后见面。”萼生哗啦哗啦。

  史蒂文生在那头十分讶异“陈萼生,你为何笑得那么大声,讲得那么起劲,你是否寂寞透顶?”

  一句说到陈萼生心坎里去,作声不得。

  史蒂文生笑“你有否读过艾略的朝圣者旅程?此刻你也是该类受害人,到过了,看到了,不外如此,却要设法应付反高带来的沮丧情绪,小姐,从此以后,锦衣美食,再也无法使你快活。”

  “史蒂文生,你为何诅咒我。”

  “出来吧,我们见个面。”他很同情她。

  “何处去?”

  “海洋馆,那里有可爱的孩子们。”

  见了面,才发觉他留了一脸胡髭,深秋了,还只穿一件彩缤纷的花裙衫,萼生前去揽住他的

  “坐下,坐下,看海豚表演。”他拍拍石阶。

  “你已调回本家?”

  “可以那么说,在香江留下无数俏丽少女破碎的心。”他摊摊手作无奈状。

  “你是路过,还是特地到此?”

  “当然特地来看你。”史蒂文生收敛了笑容。

  这时候,两尾活泼的海豚飞跃出场,孩子们鼓掌欢呼尖叫不已,气氛上佳。

  “看我?”萼生意外,他们之间的情不至如此。

  “你瞧你,没事人一样,”史蒂文生责备她:“你忘了欠我们一篇稿件,且已预支大笔稿酬?”

  萼生张大嘴,拍一拍额角,真的把整件事抛在脑后了,没想到美帝主义派人追上门来了。

  “稿子动笔没有?”史蒂文生瞪着她。

  陈萼生颓然摇头。

  “对你来说,这篇稿件根本不应该构成任何困难,”史蒂文生统共不明白“为何拉扯拖延?”

  “我不打算写它?”

  “甚么?你与我们订过合同,稿限期是九月底,小姐,合同订明双方如有延迟,要双倍赔偿损失。”

  “赔就赔,双倍就双倍,三倍就三陪。”

  “你怎么了你?当记那样把你真实感觉与经历写出来,不就皆大快?”

  “我甚么都没看见,甚么都没听见,甚么都不打算讲。”

  “我的天,原来我真的不了解女人。”

  史蒂文生很有见地,女的心思的确比较难以捉摸,萼生本来为搜集资料撰稿而去,结果决定不写。而她母亲,封笔多年.却又忽然连写了好几篇见闻录。

  她告诉史蒂文生:“赔款会在九月底之前寄返贵处。”

  以后,老爸叫她坐,她可不敢站了。这笔债十年还不清。

  “听你的口气,彷佛在说庚子赔款似的,”史蒂文生瞪她一眼“这可是平等条约。”

  呵中国人与老外的恩怨,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

  孩子们兴奋得全部站起来,原来是杀人鲸出场了,满池游走,飞跃半空,矗然坠下,水花四溅,观众鼓掌不已。

  史蒂文生犹未心息“你是否遭遇恐吓?”

  萼生摇摇头“不,是我自己的意愿,我写不出来。”

  “太可惜了。”史蒂文生的惋惜并非虚伪。

  “史蒂文生,有件事想问你。”

  “我们边喝咖啡边谈。”

  他们离开了表演场地,走到绿荫下凉亭茶座。

  “现在你可以向我求婚了。”那小老美这样说。

  “是,是,”萼生唯唯诺诺“不过先说件比较重要的事,史蒂文生,你可记得在香港那段日子,我雇用过一个临时司机?”

  “呵,记得,他不是司机,他是一个负责监察你的公安人员。”

  “正是!史蒂文生,他叫刘大畏。”

  史蒂文生意外地看着陈萼生“又怎么样?”

  “回来之后,我失去了他的音讯。”

  “萍水相逢,瞬即错失影踪,完全正常。”

  “史蒂文生,有没有办法找得到这个人?”

  大胡子笑了“人山人海,沧海一粟,到甚么地方去找?也许已经调回内地,更可能转换部门。他们行事相当神秘,你若大锣大鼓去寻他,一定会引起疑窦,造成他不必要的麻烦,后患无穷,小姐,我劝你息事宁人,切切。”

  萼生不语。

  “我知道此人曾经给你援手,但是他在公安部不过是个小人物,正象我,在美新处是个小不点,要找我们,并不容易。”

  萼生悲哀地说:“那我呢,我岂不是更渺小?”

  “不,你长得标致,萼生,好看的女子永远是上帝的杰作。”

  萼生破涕为笑“史蒂文生,你有无考虑过娶华裔女子?”

  史蒂文生握紧握住她的手。

  萼生想起来“至于赔款,你们可接受运通信用卡?”

  史蒂文生跳起来“付你的是现款,你敢不还现款。”

  萼生当务之急,是向父亲贷款。

  陈先生完全不了解“十四天假期,已经替你支付一大笔款子,现在又问拿五位数字,你在那段日子究竟享用了些甚么?”

  萼生低声答:“我召了十名英俊男子到我酒店套房来,连同大乐队,晚晚陪舞到天明。”

  陈爸说:“我以为这是你在大学宿舍里部分正常节目,且费用全免。”

  “现在要付出代价了,因我不再年轻了。”

  陈爸气结“我要同你母亲商量。”

  岑仁芝在旁听到“给她。”

  “甚么?”

  “全数给她。”

  “用甚么抵押?”

  “每星期替你剪草,直至她出嫁。”

  萼生心甘情愿,松出一口气,没声价应允下来。

  岑仁芝并无参加任何一方面的国庆,她似恢复自我,再度沉寂。

  寒假过后,萼生却没有转系,她改变主意辍了学,以学士身分在银行找到一分工作,学着做楼宇按揭,居然也头头是道,上司们喜爱她,因为萼生有副好笑容。

  这是他们土生孩子的优点,无大志,丝毫不想出人头地,不受火煎熬,自然开心活泼。

  岑仁芝说:“让她做一两年事也好,象牙塔住久了,不知天高地厚,功课再好,也不是个真人,”

  陈爸还是让步了“你要不要搭顺风车,”

  冬季有一两天会下雪,等公路车滋味不大好。

  萼生有一句话呛在喉咙头不敢说出口,那是“人家张姬斯汀唉上班父亲就送辆吉甫车”她还欠老爸钱呢。

  一上午,正在电脑间忙,同事玛花进来找她“陈,不好意思,帮个忙,有位中国顾客想开户口,不谙英语,刚刚欧又喝茶去了,我无法招呼。”

  萼生说:“我马上来。”

  有几十种中国方言哪,希望普通话能摆得平,不然不知如何向老外待。

  萼生硬着头皮来到柜台,只见一位‮妇少‬怪焦急地张望,萼生便上前招待。

  “敝姓陈,贵姓?能为你做什么?”

  ‮妇少‬松口气,用字圆腔正的国语说:“我想开个加拿大币户口。”语气骄傲的。

  “没问题,姓名地址填这里。”萼生把表格递给她。

  就在这个时候,‮妇少‬把萼生认出来“陈萼生,你是岑仁芝的女儿陈萼生。”

  萼生吓一跳,这‮妇少‬一眼看就知道是初抵埠的新移民,如何会认识她们母女?

  萼生看着她礼貌地微笑,希望得到更多提示。

  “不记得我了?”‮妇少‬低声音,有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我是苏美芝,我终于出来了。”

  萼生毫无印象。

  ‮妇少‬焦急地透更多:“我是岑仁吉教授的助手,我们在大学见过一次。”

  呵是,萼生终于想起来了,是舅舅的情人。她终于把自己弄出国了“岑教授呢?”萼生忍不住问,舅舅断不会不与陈家联络。

  苏美芝声音更低“我不是同岑教授出来的。”

  萼生反而放心。

  苏美芝存放三千元加币,萼生迅速替她办妥手续。

  她一个劲儿问萼生:“我可以来看你吗,你能否教我英语,我想学做几个道地的外国菜。我们得常常来往才是。”

  萼生全无表示,只是微笑,萼生不是不替她高兴的,无论她用的是什么方法,至少苏美芝成功了。

  岑子和与那位文化部部长之子都还没有领到出境证呢,倒底是女生有办法。

  “嗳,”苏美芝忽然高兴得似只小鸟“我男朋友来了。”

  萼生好奇地看过去,谁,谁这么好救她出生天?

  看清楚了,吓一跳,那是个很老很老的老人,男人一过中年,也分好几种,现代标准来说,保养得宜的六十岁并不算上年纪;但是这位老外国男人,恐怕己超过七十高龄,背脊都佝偻了,不折不扣是个老公公。

  本来也无所谓,但是苏美芝天喜地,一副了好运,自心底甜出来的样子使萼生觉得凄凉,只得怔怔看看他们两人亲密地搂着离开银行。

  萼生默然回到电脑室,现在她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出来:仁屏阿姨、午昌、舅舅舅母,还有子和与女友博小欣。

  特别是一个人,刘大畏,萼生希望于有生之年,会有一在街上碰见他,大喝一声:老刘,车子在哪里。

  想到这里,萼生下泪来-

  后记,不,应该是前言…

  岑仁芝伏在案上疾书。

  台头历翻到一九九二年八月廿六,空白上写着“今完稿”四个不大不小的字。

  堡作室的门被敲响“仁芝,仁芝,”是老母亲的声音。“还在那里写?过两天都要走了,何不时间同弟妹多聚一聚?”

  岑仁芝掷下笔,长叹一声。

  女儿萼全在门处央求:“妈妈,妈妈,讨厌的岑子和欺侮我,快出来帮我主持公道。”

  岑仁芝只得去打开书房门,她丈夫笑问:“写完没有?”

  “还差几句,不要紧,人都到齐了吗?”

  岑仁吉皱着眉头“等你老半天了。”

  弟妇揶揄:“大姐真是重视工作,其实不过登在妇女杂志上供消闲用罢了,不过认真总比不认真的好。”

  妹妹岑仁屏走过来解围“姐姐,狮子博免,必用全力,不管登在那里,文章始终是自己的。”

  这时萼生叫:“午昌,一会儿吃饭你跟我坐一起。”

  蒋午昌笑嘻嘻应声好。

  岑仁吉不耐烦“可以开步走了吧?”

  岑仁芝说:“我与萼生换件衣服即来,你们先去点菜。”

  大伙并无异议,留下萼生母女,扰攘着出门去,一边安排谁坐谁的车子,亲人离别在即,倒无悲切之意,一如平常过节聚餐。人多就是这点好,或是这点不好。

  大队走了以后,岑仁芝把十二岁的女儿拉到怀中“移民后,会不会不舍得两个表弟?”

  “我只会想念午昌。”萼生照实说。

  岑仁芝笑了。

  “妈妈你在写哪一篇稿子?”

  “我在赶一篇叫预言的小说。”

  “预言?妈妈,你有预言的能力吗?”

  “当然没有,但是,有生活经验的人,往往可以在细心观察目前的状况之后,推测某件事将来的可能动向,虽然不致于百分百准确,大概也有个轮廓。”

  小萼生不大听得懂母亲的话,却问:“你预言什么?”

  “我预言你不是一个十分听话的女儿。”

  小萼生有点尴尬地答:“我以后一定改过。”

  岑仁芝紧紧抱住女儿“你是我生命中唯一欢乐。”

  萼生不同意“我也听过你这样对爸爸说,还有,每次写完长篇小说,你也讲这句话。”

  岑仁芝笑“是吗,那我真是一个幸运的人,我生命中竟有那么多唯一的欢乐,加在一起还真不少呢。”

  两母女想换件体面衣裳的时候,才醒觉衣物早已打包装箱在货柜中寄。

  岑仁芝不觉得一丝苍凉,刚在伤神,电话响了,是丈夫来催。

  “喂,快点好不好,”老陈笑“这一次之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聚齐所有亲人,他们都在说你架子一比一大。”

  “来了,来了。”岑仁芝柔声说。

  萼生犹自在一边问:“妈妈你有无预言我们会得适应那边的生活?”

  (全文完)  WWw.NKoUXS.cOM 
上一章   预言   下一章 ( 没有了 )
《预言最新章节》是全本小说预言中的免费章节,纽扣小说网提供完整版《预言》全文供书友免费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