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小说网提供完整版月牙蔷薇全文供书友免费在线阅读
纽扣小说网
纽扣小说网 热门小说 现代文学 玄幻小说 军事小说 综合其它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历史小说 仙侠小说 侦探小说
小说排行榜 伦理小说 科幻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经典名著 竞技小说 武侠小说 幽默笑话 诗歌散文 都市小说 官场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清霜如月 色卻江湖 家里家外 红绿江湖 年后突破 父女情深 乡下舂天 流氓老师 美滟岳母 田野花香 丝袜舅母 女人如雾
纽扣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月牙蔷薇  作者:言妍 书号:12521  时间:2015/5/1  字数:10154 
上一章   ‮章五第‬    下一章 ( → )
 五月初由北京传出的学生罢课风,到六月时已达到全国鼎沸的地步。事情起因于巴黎召开的和会,北洋政府想把青岛及山东的主权让予日本。

  中国早非清末的中国,民智己开的老百姓,不可能再忍受这种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所以纷纷起来抗议。

  上海是个国际的大城市,自有领头的效果。知识分子高喊著“打倒军阀,统一中国”工人商人拿著“抵制货,爱用国货”的旗帜。由上而下的民族觉醒,在街头上演着。

  崇贞女塾是基督教学校,原属中立态度,但罗牧师居于爱中国的心,也带着身穿灰衣蓝裙的女学生,为示威游行的人呐喊助阵。

  珣美热爱这种场合,她还自制很多布条,要大家拿在手上挥舞着。

  多奇特的经验呀!堡人罢工,商人罢市,学生罢课,全心只为解救中国。

  她们随着队伍动着,因为警察已经半管不管的,所以有些混乱,没多久人便散掉了。

  珣美东张西望,只找到一个叫古瑾华的同学,两人退进小巷,暂时一口气。

  “待会我们只好自己回学校了。”古瑾华拍着脯说。

  珣美没有回答,她的眼睛被地上散落的一份刊物吸引住了,她太熟悉那名称及格式,因为是属于季襄的报社。

  她离开他也快四个月了吧!

  那,她踩着后巷泥泞的青石板地离开,恰好遇见一辆停着的黄包车,她想也不想就喊出“沪江运输行”的地名,车夫飞快地拉着,她就这样轻易地逃出险境。

  如今回忆起来,她还算满幸运的。碰到一个善良的车夫,阿标又正好在运输行内,没有使她落街头。

  “三小姐,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一直在等你呢!”阿标一见她就说。

  看到阿标那黝黑憨直的脸,珣美如见亲人,鼻子不发酸。但她自尊心极强,只轻描淡写地说:“我母亲没说吗?我是和一位唐老师出来的。我在他的报社工作两个月,因为…因为理念不同,想想还是来找你比较好。”

  阿标从小看着珣美长大,知道她藏心事的习惯,也不多问,只说:“无论如何,我终于可以给你母亲回消息了。三小姐…”

  “我不是什么三小姐,叫我珣美就好。”她要求着,又说:“我来,会不会很打搅你呢?”

  “怎么会呢?”阿标很义气地说:“你和你母亲对我有恩,就算我拚了最后一口气,也不会让你饿着!”

  说归说,首先住就发生问题。

  阿标住在简陋的单身宿舍,一堆男人睡在一块儿,当然不适合珣美。她身上又没钱,不能租屋或住舒服的旅社,最后是以阿标妹妹的身份,暂挤外乡人临时搭盖的木屋。

  她四周都是做最低工作的苦力,妇女多半是帮佣或打临时工,白天看他们忧愁忍耐的脸,夜里听犬吠及孩子的哭声,真要抹去她逃家后所有的信心。

  第一晚在冷的被窝中,她就哭了,想到季襄,她更是愈哭愈难过。

  她原本就知道他是不可以信任的人,偏偏一直美化他,认为他是革命英雄、爱国志士,必有圣人的道德标准。没想到他也是使好耍诈的凡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欺骗、伪装、引、绑架的手段都来,这不是和那些杀人放火的盗匪没两样吗?

  只怪自己太笨太傻了。她想到自己的崇敬,不顾一切救他的那一幕,恳切地说出内心理想的那一幕,甚至要把全部身家都奉献上去…他根本不当一回事,还在背后嘲笑她、算计她。被处以凌迟的酷刑,大概也没那么痛吧?

  她在木屋待了七天,就哭了七天。始终分析不出来,为什么季襄绊她的这一跤,会让她受重伤似地,无力再爬起来。

  第八天时,阿标跑来找她,说:“有免费的晚餐,我们快点去吃。”

  “哪有这么好的事?”珣美闷闷地说。

  “基督教堂,耶稣请客啦!”他笑嘻嘻地说。

  原来教会为了吸引群众,不时在礼拜布施一些点心或饭菜,附近的工人就会结伴同来,顺便唱诗歌,也听听讲道。

  那天的讲题是“回来吧!途的羔羊”珣美正在彷徨无措之际,听了颇有感触,便主动和罗牧师攀谈。一聊之下,才发现他竟然认识吴蕴明校长。

  “我在广州传教时见过她,她是非常特别的一位女,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褐发夹白的罗牧师用标准的国语说。

  “我一直希望像她一样,能当个启发民智的教育家。”珣美用期盼的口吻说。

  “真的吗?我们的教会正在办学,有训练教师的课程,你愿意参加吗?”罗牧师眼睛一亮说。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仿佛冥冥中有一只大手,在几经摆弄之后,又将她推回到光明之中。

  崇贞女塾供吃供住,她只需要在课余时间到孤儿院帮忙,就算付过学费了。

  日子上了轨道,就逐渐充实起来。她如海绵般,收每一种课程,尤其以前未曾接触到的英语、科学及教育哲学。说实在的,有了一番生活体认和心情转折后,她念书的态度,比在仰德学堂认真,也严肃多了。

  然而,仰德仍是她闭生活中的重要启蒙,所以当她由璇芝信里,知道她的出走造成仰德的解散时,内心难过得不得了。并且,很多同学因而迫嫁,包括璇芝在内,她的怅恨更是无法言喻,连作梦都巴不得自己忽获神助,有翻云覆雨之力,能将封建那腐朽晦的宇顶掀开,让其中吃蚀的烂菌毒虫见光而死。

  由于感激罗牧师,珣美也开始上教堂,参加唱诗班。可是旧约圣经开宗名义的亚当夏娃故事,提到女人是男人的一肋骨,珣美就有些不以为然;再加上天主及那稣都是男,对父权社会厌倦透顶的她,再将命运完全托给教会,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她可费了历尽艰辛才夺回自己对人生的主宰权呢!

  不过可敬的基督,供她衣食,助她受教育,总是比摧毁她梦想、践踏她尊严、夺去她金钱的唐季襄好太多了。

  想到他,她的心上仍像了一把刀。

  瞪着刊物半晌,仅管恨着咒着,她还是拾起来仔细翻看。那字里行间,跃然的爱国情及血热情,依然深深地感动她的心。

  为了工作,他是否和从前一样,衣不解带,疲于奔命,饭都来不及吃呢?

  唉!又何必在乎他呢?为了中国,他可以牺牲一切,更可以出卖她,把心肠系于这样的人,徒然浪费生命而已…“珣美,我好像看到牧师了!”古瑾华拉着她说。

  她忙丢下手中的杂志,又回到人群里。游行的人和看热闹的人来来去去,依然是川不息,她只看见一大堆人头,没有一个褐发的。

  季襄就站在对面一排红砖楼房的转角,他正兴奋地记录着中国人表达民主的历史一刻,并不断对旁边的美国朋友说:“史恩,睡狮醒了!我们不再是东亚病夫了!”

  史恩是个摄影家,对中国极感兴趣,每天背着笨重的器材到处跑。此时,他眼贪婪之光,但人拥挤,始终找不到能放他设备的地点。看着季襄眼眸中散发的晶亮,他只能用腔调很重的国语反覆说:“你是对的,很对,绝对的!”

  突然,那如太阳般的晶亮凝止了,万道光芒集于一束,穿过示威的队伍,越过围观的群众,天崩地裂似地,也带走了季襄脸上所有的表情。在史恩还搞不清楚状况下,季襄连身体带脚,冲向呐喊的人们,仿佛前面有一条绳子套住了他,令他中般身不由己。

  是珣美!是珣美!

  季襄追着那穿着淡蓝旗袍灰短衣的身影,真是她!近四个月不见的她!

  他一边和被撞的人说对不起,一边紧盯着她不放。她依然是白净的肌肤,爱笑的樱,明丽的大眼;仅有的变化是,头发剪短了,也不再梳辫子,而是绾成松松的髻,在少女的容颜中增加一点妩媚。

  看得出来,她没有沦为民或被卖入院,而是活得很好,比他想像的好。他安心了,长久以来纠结于臆间的忧愁烦恼,一扫而空。

  但同时又有一股怪怪的感觉由心中升起。她那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没有他的保护,她怎么还能安全地活下去呢?他锲而不舍地找她,早准备要英雄救美,就如当时助她逃离马氏兄弟魔掌,带她到上海,又收容她一般,所有的最坏打算,他都想过,也张开自己难得示人的羽翼,想给她一个疗伤之处,结果她根本不需要?她真的不需要他吗?

  懊死!她离得更远了!

  季襄几乎是踩着人堆前进,在嘈杂的诅咒声中,他终于来到珣美身后,用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激动的口气喊着:“珣美!”

  她转过头,杏眼睁圆,仿佛见到鬼,吓白了俏脸。

  “珣美,我总算找到你了!”他笑着说。

  但那笑容太过开心,把季襄由心机极深的男人,变成了潇洒坦率的大男孩,他那年轻好几岁的样子,霎时惊醒了她。她没见过他这么笑法,也不可能…除非中国统一,或者…或者他找着了有助统一大业的金山银海!

  “我不认识你!”珣美不自觉地由喉间发出一声尖叫,仿佛那是一把剑,足以划开两人的距离。

  季襄尚未反应过来,她人已往一条小巷跑去,双脚在石板路上造成蹀踏杂乱的回音。

  “珣美!”他的笑容消失,举步直追。

  “别过来!我不认识你!”她再一次吼。风在耳边吹着,窄窄的黑瓦木屋由两旁退去,一会儿可见江水,一会儿不见江水。

  她惊慌,因为怕他。她的梦曾破灭,经由陈若萍的传达,存在想像之中,犹可忍受;

  但他来了,亲手展示,那当着面的破灭,她无法忍受。她受不了在那张她曾喜爱的脸孔前面,看见他真正的丑陋。

  “珣美,请等一下!”他仍不死心地叫着。

  接着是斜坡,连到一个长长的堤防。她的脚愈跑愈慢,肌发酸,心脏发痛,几乎到撑不下去的程度。

  着气,她回头看,追她的人竟不见了。静静的坡道,只有不明究里,也跟着跑的古瑾华。

  季襄放弃了?回答她的只有风声、水声及古瑾华的呼喊声。经过这番惊吓,珣美已无心回到游行队伍,于是说:“我们直接回学校吧!”

  她转身往前走,看到的竟是季襄!他仿佛由天而降般,挡住了她的去路。

  珣美踉跄一下,季襄及时抓住她,古瑾华则一脸惊恐地往下坡跑。

  “放开我!”珣美挣扎着。

  “如果你别这样跑,我就放开!”他设法要让她安静。

  “你想青天白下掳人吗?我不会乖乖就范的,我会一直尖叫…”她试图甩掉他的手。

  “我并不想掳人,我只是找你,找得好久好久了!”他尽量用最小的力气,不想伤到她。

  “你找我都是为了我父亲的赏银,我全知道,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臂力斗不过他,她就比嗓门大。

  “珣美,你误会我了!我根本不晓得有关赏银的事;即使晓得了,也不在乎!”季襄也不自觉地像疯子般吼着:“我一路让你跟随,又收容你在报社,纯粹是一番好意。

  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扭曲我的原意,躲着不肯见我,不是太过份了吗?”

  “你竟敢说我过份!”她将中溢出的酸楚下,说:“若萍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还往这里谎话连篇,你真以为我段珣美是白痴吗?”

  “如果你真相信若萍的话,你就是道地的白痴!”几个月的等待,弄到这种不可理喻的地步,他整个人爆发地说。

  “你还说我是白痴!那你呢?你是土匪、强盗、杀人犯…”珣美现在不止要挣脱,而且还要反扑。

  季襄眼看着一场重逢,变成如此荒唐局面。他不能再任她闹下去,于是加大力气,将她两手反剪,固定在他怀里。

  “珣美,你好好听我说…”他的句子尚未完成,一声大吼和一记警,同时弄痛了他的耳膜和手臂。

  “你要做什么?”一个矮胖的警察凶狠地推他说。

  “就是他!可怕的登徒子,见我们两个女学生落单,就猛追不停,吓死人了!”一旁赶上的古瑾华说。

  “我才不是登徒子,我有名有姓,是报社记者。”季襄气得想要揍人,但强迫自己冷静。

  “好个记者!我们前头有爱国行动,你却在这儿调戏良家妇女,快跟我到警察厅去!”胖警察不信他的说词。

  这时,一个举止怪异的洋人,身上背着垂垂吊吊的金属物,举步维艰,满脸汗水地走来,也加入季襄和警察混乱的辩战中。

  珣美拉着古瑾华,就趁此空隙间,溜进一条小巷,远离这一团糟的场面。

  等胖警察愿意看季襄的证件,而他也能分心旁顾时,才发觉现场已经没有珣美的踪影了。他有一种极可笑的感觉,他明明在大街上记录伟大的历史,怎么又跑到这儿,差点被逮捕呢?珣美总会把他引到莫名其妙的情境中。一个才教了三个月的女学生,为何常给他带来严重又失控的后果呢?

  活了二十四年,少年老成、怀大志的唐季襄,竟也有不了解自己的一。而在此刻的困窘中,他心心念念的,不是国家,不是报社,却是那相识以后,没给过他一刻安静的珣美。

  他能再见到她吗?

  **

  罗牧师在礼拜堂后面的办公室,围着几个女学生。她们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台矿石收音机,里面传来杂哑的声音:“北京政府下令罢免曹汝霖、章宗祥、陆宗兴,并决定拒签巴黎和约,此乃全国人民之一大胜利…”

  “哇!中国有救了!中国终于主权在民了!”珣美很不淑女地欢呼起来。

  “瞧你这股冲劲,可惜你是女孩子,不然肯定要统帅六军了。”有一个女生笑她。

  “女孩子又怎么样?男人能做的,我们也能。我们能做的,男人不见得行,比如说生孩子…”珣美说。

  “呸!呸!这种事还大声嚷嚷,多丢人呀!万一给牧师听见…”古瑾华赶紧说。

  “我听见什么呀?”牧师突然出现说。

  女学生们都咯咯笑着,各自打完招呼,就一轰而散。

  珣美穿过后面的花园,回到孤儿院。她脸庞的笑容已消失,换上的是深锁的愁眉。

  世间事总是不完美,圆了那一桩,就缺了这一桩。

  最近阿标在运输行擢升,由原来的工人,调升为汽车司机,常跑上海、南京一线,也就常有机会回富塘镇。

  昨天他带来两件消息。一是珊美真的嫁给了马仕群,婚礼闹遍了全镇。

  “珊美的一生不就毁了?”珣美难过地说。

  “毁什么?她还高兴得很,认为你走得好,她才有成为马太太的机会。”阿标依实际情况回答。另一件则是没有接到婚姻不幸福的璇芝。

  “对不起,我因为事情耽搁了,晚一天才到千河镇。我连续几个中午都在观音庙等,宋小姐都没有来,所以我猜她是放弃了。”阿标歉疚地说。

  放弃?璇芝是家教好,修养好,但她也是讲原则的人,怎能当一个丈夫视之为无物的活寡妇呢?

  珣美心中有千万疑虑,然而距离遥远,她也只有为璇芝心焦落泪的份了。

  面对痛苦和无奈,母亲常说要“无贪、无嗔、无痴”才能“慧生而痴灭。”问题是,好难呀!她光是想到季襄,就有千万种情绪,可以化火炙烧着她的每一神经。

  她说,信他者是白痴;他说,不信者才是白痴。信或不信,他就非要占尽所有的便宜吗?

  “你认得他,对不对?因为我听见他喊你的名字。”那古瑾华在由堤防回去的路上问。

  “认不认得,都是一个讨厌的人。很高兴你叫警察来。”珣美说话时,全身仍微微颤抖着。

  “讨厌”二字,或许是不对的,因为她从来没有讨厌过季襄。那么是“恨”吗?她恨过段家,恨过父亲哥哥,但那感觉又截然不同。对季襄的恨中,还带着一种酸酸甜甜,一种悲哀,像在雨雪纷飞的江畔,你还在等着一个明知不会回头的人;雪落在流泪的眸子,冰与火同时滑下脸颊,一如滑下人生的痛楚滋味。

  她就带着这种滋味做着每天的例行工作,甚至怀疑,这滋味已化入她的骨髓中…午后,阳光由大玻璃入,屋内有着六月的燠热,珣美耐心地哄着几个小婴孩睡觉。

  罗牧师轻悄地由走廊踏入,一边还跟身后的金发外国人,以美语交谈说:“这个孤儿院收容的大部分都是女婴。中国人重男轻女,先抛弃的都是女儿,还有一生下就杀死的。”

  金发外国人,脸看起来很年轻,但眼角又有皱纹。他见到珣美,马上咧嘴一笑…慢着!这个人好生面,如果再狼狈些,额头带些汗,不就是…珣美张的嘴还没闭上,季襄就由门口进来。他今天造形丕变,不再是长袍马褂,不再是唐衫,而是整齐笔的白衬衫和黑西,头发还分边抹油,更显得他的英神采、风度翩翩。

  这是什么意思呢?珣美呆在那里,直到他对她温柔一笑,她才发现自己的忘神凝视。

  “珣美,过来一下。”牧师转用国语说;“这位是史恩先生,他特地来为我们教会照相,作为他新书的一部分。另外这位唐季襄先生,他说他在仰德学堂教过书,还记得你这学生。你说,世界是不是很小呢?”

  天呀!季襄就那么大方地登堂入室,很快就确立他们的师生关系,害她连否认的机会都没有!

  “珣美在艺术上很有创见,令人印象深刻。”季襄煞有其事地再加一句。

  “是吗?你才上短短三个月的课,我还以为你根本叫不出我们的名字呢!”她偏要拆他的台。

  一旁的史恩,仿佛事先排练过,很突兀地嘴说:“很好!既是人,就由珣美小姐带领我们四处看看吧!”

  珣美就这样被迫去招待两位访客。

  史恩的摄影器材像锅碗瓢盆般,引得大人小孩围观。他黑布一盖,惹人发笑;闪光的爆炸声,又使大伙害怕。他的工作,具有杂耍技团的娱乐效果,没多久便和众人打成一片。

  “!我能自己来,你们找个地方谈谈吧!”史恩对季襄眨眨眼,手做赶人状。

  珣美没有一点惊讶,她生气地低嗓门说:“你们不是真心来照相的,对不对?”

  “照相是真的,找你也是真的。”季襄有耐心地说:“史恩是颇有名气的摄影家,他的确要出一本有关中国的书。”

  “你的话不值得人信任。”她反驳说。

  虽然不甘愿,但为怕别人注意,她还是随着季襄到草地过去的树林里,不带笑容地说:“果然是做特殊工作的,那么快就找到我的住处。”

  “快?我可是找你四个月了,几乎要上天下海,就是没想到你会在教会里。”季襄短笑一声:“这一次要不是你身上穿的校服,我还不知道要找到哪年哪月呢!”

  他的表情比话语吐得更多。他非常积极在找她吗?他就非要得到段家那笔钱吗?

  珣美咬着牙说:“我现在是受教会保护的,你不可以再动我的歪脑筋。而且你把我送回段家,我父亲也不会付任何钱给你!”

  季襄的脸一下子变得僵硬,眉眼间尽是愤怒,少了斯文,多的是忍耐到极限的模样。

  不过,他仍控制了自己,只用简单得近乎冷酷的话语说:“我不要你们段家的钱。我,是来还这个的。”

  他由口袋拿出一样东西,粉红的缎彩中一朵莹白的蔷薇。

  珣美惊喜地接过来,如见故人般喊着:“啊!我的月牙蔷薇!”

  在她手中的,不仅是荷包,还有母亲的金饰,沉甸甸的,似乎一样未少。

  她的表情转为怀疑及讶异,说:“你们都没有用吗?为什么不用?”

  “我不用不属于我的钱财。”他盯着她,故意以极缓慢的语调说:“我也许杀人,但绝不是土匪或强盗。”

  珣美的双颊顿然通红。这证明什么呢?证明他对段家的钱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不!他是一个复杂的人,事情绝对不是表面那么单纯。她必须小心,不能再掉进会毁掉自己的陷阱中。

  “这金饰是若萍强硬扣留的,她说这段家的不义之财,应该还给老百姓,我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珣美很谨慎地说。

  “如果我有这种念头,当初在上海火车站时,我就会接受你的“爱国捐献。””季襄特别强调后面几个字,含着极明显的讽刺意味,又说:“但我没有,为什么呢?因为那是你的钱,你身上仅有的盘,无论它是如何来的,我都没有资格要,更不用说去费心抢夺或拐骗了!”

  他说的话很合理,但陈若萍是他的崇拜者,向来附和他的每个想法,应该不会信口

  胡言。她心念一动,说:“或许你用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技俩。你假装不要荷包里的金饰,先降低我的戒心,再去向我父亲拿钱,等到我被抓回去,你就有两笔财富了。”

  这下子季襄的脸不只是僵硬,而且还铁青,她可以感觉到那滋滋作响的怒气,只差没有七孔生烟。

  “很好,你果然聪明,而且还聪明过了头,连这万全的计策,都替我想好了。”他的话由齿间迸出,一字比一字慢,极尽恐吓的效果。

  珣美本能地往后退一步,那动作引爆了季襄,他双手伸出去,猛抓住她的肩膀说:“你就宁可相信若萍的话,也不相信我的话,是不是?我冒险将你带出富塘镇,又不顾众议将你留在报社,结果只落得土匪、强盗的名称!我真是无聊地白了心,好心没好报,真正白痴是我,竟在乎你的安危,自己找了一堆罪受,却碰到这种不知感恩、被宠坏的女人…”

  季襄猛地住嘴,他在做什么呢?他这一生,除了对祸国殃民、荼毒百姓的军阀恶霸,如此激动地谩骂过外,还不曾对任何人口不择言,而且对像还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他是吃错什么葯了?

  珣美则是惊骇极了,自幼她虽也曾见识到父兄的暴,但都不似此刻的脆弱无助。

  为什么季襄的眼中有绝望的神情?为什么他的话如刀锋刺人?为什么他的力气像要将她捏碎一般?

  在那僵持的当口,史恩走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慌忙地说:“怎么才一会儿就变成这样?季襄,你不是说要好好解开那…什么会的?你不怕又去惹到警察吗?”

  季襄手放下,捏成拳头,脸一阵红一阵青,也不知道对谁说的,只吐出一句:“对不起。”三人无言地走回草地,继续摄影工作。在忙碌中,季襄和珣美各自平复心情,但笑的时候,眼睛依然有着惑及苦闷。

  太阳西斜,史恩收拾设备,几位保姆带着孩子回到孤儿院内。

  季襄叫住了珣美,脸上已回到以往的淡漠,说:“刚才真的很抱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权利决定要相信什么,我不该勉强你。我今天来,只是想还你荷包和钱,没有别的意思,所以我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谢谢你。”居于史恩在场,珣美也只好有礼地说。

  她正要转身,季襄叫住她:“我只想说,很高兴你一切平安。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我保证,以后你再也看不到我这张讨人厌的面孔!”

  那最后一句话,令珣美无言,还有想哭的冲动。她胡乱地点个头,就走向花园小径。

  她真的再也看不到他了吗?

  她并不讨厌他,只是怕,有点恨,因为他“威胁”她,不是生活里,而是心里…花园快到尽头,珣美又突然回头狂奔,想留住季襄,想再多说一些话。

  但如茵的草地静静地躺在阳光下,已无人迹。哦!他们必定上了大街!珣美跳过竹篱矮丛,不顾旗袍刮破,脚被刮伤,再冲下树林的快捷方式,到了小礼拜堂旁边的那一棵松树,她终于看到季襄,他和史恩已骑上自行车快速地绕过拐角。

  珣美跑了几步,犹看见他们的身影;但再下去,就怎么也追不上了。

  “季襄!”甚至是她的声音,也小得传达不到。

  他真的不再“追踪”她“利用”她了吗?这有什么,她反正已经躲他四个月,才怕见他呢!可是这次不一样,她不必再躲,甚至在路上碰到,他也会别开头去,装作不认识。

  珣美的脑中马上浮现那“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情景。伫立了好一会儿,她慢慢走回去,眼中的泪水一滴滴下,那种伤心,是生命中不曾有的,所以她哭出了声,因为内心实在无法负荷。

  但哭什么呢?横竖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她不懂,真不懂,而且也找不到方法去懂,只有再继续流泪,让原有的冰火般痛楚更加深了。  WwW.NkOuXS.cOM 
上一章   月牙蔷薇   下一章 ( → )
《月牙蔷薇最新章节》是全本小说月牙蔷薇中的免费章节,纽扣小说网提供完整版《月牙蔷薇》全文供书友免费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