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妈儿听了李四的计策,便装了一个苦凄凄的样子,悲切切的声音,走上楼来。凤姐小平⽇见他如眼中钉,今⽇见他,便起⾝来道:“妈妈请坐。”妈儿却不坐,站立半边,假意儿把眼睛抹了一抹,便说道:“如今老⾝不敢坐了,要分上下贵,但此事非是老⾝勒,实是莫上天负了心,拐骗姑娘到此,老⾝一时昏,不曾问得如有了婆家。昨⽇请常相公进院就是他三人的晦气星进宮了,请来常公子,是姑娘大伯,如今常相公禀了本府姚太爷,差了四名公差,一张朱票,把我与张、李、莫四人连院內粉头都进府去了,他每人夹了一夹,打四十大板收监,幸亏常相公发了个慈悲,讨饶放了我,若不是常相公讨情,我还要夹打呢。姚太爷批得明⽩:着令官媒出银催船伏侍姐小回去,将功赎罪。”姐小听得此言,喜道:“莫上天这強盗把我凤姐小当做甚么人?当初他我,谁知他也有今⽇。怎么常相公还不见来?”妈儿道:“常相公先去雇船,在码头等我们送姑娘去。姑娘可快些收拾,轿子即刻就到。”凤姐小虽然伶俐,一时难辨真假。李四的鬼计原要哄凤姐小离窝,果然凤姐小当是真的,他就收拾动⾝。那妈儿忙下楼来,到了厅上,说道:“事成了。”便取些银子与张、李二人先去催船,莫上天约他⽗亲,妈儿叫乘小轿,同姐小一起上轿,直奔上船。莫上天人等另在一船,复回开封府去了。也是凤姐小灾难未満,又被骗去。那院內人等各自逃生去了,丢下一个空院不提。
再说本府姚太爷清晨同文武员官接上司,姚夫人见常让夜一不回,就着家丁四处去寻。常让书童走到府前,家丁在辕门上望见公子来了,便喜道:“相公往那里去这一⽇夜一?老夫人好不心焦。”常让道:“有事去的,老爷如何不坐早堂?”家人道:“老爷接上司去了。”常让见说老爷不在衙內,心中着慌,急急的进了內宅。夫人见常让道:“贤甥,你这夜一那里去的?你临行之时你舅舅还吩咐你的,如何就去一天夜一了?”常让就把遇见光张三、李四哄进院去,灌醉了抬上楼去,险些被人刺死。及至问起缘由,乃开封府凤文山之女,被莫上天拐来卖在院內。又把孙佩的一节,详详细细说与舅⺟知道。“外甥回来,求舅舅出个朱票,速拿这班光和妈妈治罪,救出凤姐小来,偏生⺟舅又不在家內,却如何是好?”夫人道:“凤文山是舅舅的同年,若早知道,早救出来了。如今你舅舅又不在家,谁敢擅用朱笔?”常让道:“为今之计,叫家丁快去,就将此事禀明舅舅知道,出了朱票速拿光罢。”夫人又唤过老管家,去将这件事禀知老爷,速标朱票来拿光。家人道:“这个却使不得,老爷去接上司,恐怕不便,依小人愚见,相公依然带书童还到院內,多着几名家丁皂快,把守了前后门,相公在內拿银子哄骗着他们,等老爷回来,那时擒住奷徒,救出姐小来可好?”夫人道:“倒是他说的不差。”不一时,吃午饭,叫书童拿了拜匣银子,常相公来到院门首一看,只见冷清清,并无一人。常公子心內疑惑,忙走进去,一直到后楼,全无一个人影。喊叫:“那里有人?”公子心中明⽩,想是逃走了。急转⾝出来,只见皂快人等已到。不知他们怎得知道,逃走了。便叫家丁问四邻,四邻说道:“他们是午前走的,不知往那里去了。”公子急得没法,命家丁各门去追赶,只得与书童回衙向夫人说知:“院內妈儿人等知了风声,又将姐小拐往别处去了。”至晚家丁回来禀道:“四处追寻不见。”常公子闷坐书房。次⽇姚太爷方才回衙。常让见⺟舅,就将此事禀告一遍。姚太爷一面即差捕役访拿,常公子一面辞了⺟舅,要回家去了。姚太爷相留不住,厚礼送行,又着家人送公子回去,代请姑太太金安。常让拜别起⾝,出城登舟,一路访问消息。数⽇到了杭城,叫夫子挑上行李,到家拜见⺟亲。姚府家人亦来叩见夫人。请安已毕,夫人问道:“你家老爷夫人安好?”家人道:“托伏姑太太福庇。”住了几⽇,遂赏姚府家人几两银子,打发他回去不提。再说常夫人叫公子带书童进京探看⽗亲,常公子随即辞别⺟亲进京,一路心內想着寻访凤姐小下落。
如今再说开封府城內有一个客店,店家姓武名志,他⽗名叫武乾振。因马俊寓在他店杀了知县米斌仪,他又下乡收了几天账目,冒了风寒,回家病了五六⽇,就呜呼哀哉。其⽑氏每⽇哭泣,其子武志择了块坟山,看了好⽇子,埋葬已毕。但说这武志年已二十八岁,生得黑胖,一嘴短须,逐⽇在四处闲顽,不务理生,游手放闲,赌场上混帐,早出晚归,不管家中⺟亲有柴无米,只管自己终朝一醉,且又生事闯祸,真是亡命之徒。其⺟也管他不下。那一⽇合当有事,⽑氏见儿子不在家,开了后门望望这街景,却是闲街,旁有一家姓居的老者,名叫奉⽟,年已六旬,只养了两个女儿,侞名叫做大姑二姑。大姑已出嫁,在城外金家巷金辉庵为,二姑尚未出嫁。那居奉⽟在府里当个刑房书吏,⽇间往衙门內去办事去了,只有二姑在家,因饭后无事,开了后门也出来望望,遂看见⽑氏,便问道:“武妈妈,你老人家也到外面玩玩吗?”⽑氏见居二姑叫他,他也叫道:“二姑娘每⽇在家做针指料理家务忙得紧,也该出来散散心。”二姑道:“我这几天⾝子不慡快,也没有做针指。武婶婶,你无事何不到我家来玩玩?只可怜武叔叔多在几年也好。”二人正说之间,又只见后面有十数个骑马的匆匆〔走〕来,头一匹马坐着一位官家弟子,头戴锦巾,⾝穿松花绣锦战袍,大红镶〔边〕內衬紫袱,粉底缎靴,面如冠⽟,左手扯着丝绳,右手执看珊瑚鞭子。猛见居二姑生得一貌如花,便把坐下花马一勒,把眼一梭,却不好言。那居二姑见官人貌如美⽟,马骏如龙,甚是可爱,不觉失声一笑。那两下也无可通情,一个也只得加鞭,竟自去了。直等那些马过完了倒是⽑氏说道:“二姑娘妇道之家,看见生人切不可轻笑。如今人好的少坏的多,方才那骑花马的人是南门外李员外的儿子,叫做花马三官,又是举人;若是那不三不四的人,还要惹出祸来呢。”这句话说得二姑娘満面通红,不好意思,只得转⾝关门进去了。⽑氏见居二姑娘进去了,他也即关门到里面料理煮饭。
直至⻩昏时候,武志吃得半醉,⾝背着两串钱进来,叫道:“娘老那里?我来家了。”把钱在桌一丢了,就坐下。⽑氏道:“儿呀,你这一天往那里去的?这时候才回来?”武志道:“孩儿被几个好友扯了去赌钱,”又在內取出一包银子,打开来看,约有七八两,便说道:“娘老呀,这银子是今⽇赢来的,你替我收好了。”那⽑氏见儿子有了几两银子,便说:“儿呀,你如今快三十岁了的人,也该放老成些了,积几两银子,要房媳妇。你娘也老了,早晚间伏侍伏侍,也不枉我养你一场。”武志道:“孩儿在外面打听哩。”⽑氏快嘴道:“这孩儿呀,向⽇还亏你没有要居二姑娘,我今⽇亲眼看见来,有些不正气。”便把那⽇见骑马官人一笑,细细捣一番。那武志不听尤可,听了大怒道:“我前⽇叫了几位好朋友向老儿说这亲事,只是不允,一定是这个人阻拦,今⽇他到看上了李家小畜生,这个可恶可恨。”当晚气得连晚饭也吃不下,说道:“我要睡了,明⽇要起早呢。”⽑氏听说,收拾完了,自己归房去睡了。武志进房坐在凳上,想道:“世上有这样不值钱不识羞的人么?他⽗⺟只怕肯与我,我想他定要嫌我丑陋,他到看上李举儿。我如今怎肯甘心?当初我在他家玩耍,也曾将言戏调他,他一些也不理,如今怎样有个方法算计他才好。又想了一会,道:“有了有了,我如今装做李举姓名,越墙过去,看他怎样。”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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