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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扣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景年知几时  作者:匪我思存 书号:863  时间:2013/8/1  字数:48757 
上一章   ‮章八第‬    下一章 ( → )
   高西丽一见了我,估计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目光嗖嗖的像小刀,我目光嗖嗖的可像子弾,冷兵器对热兵器,谁怕谁啊?最后她招架不住,眼圈一红,黯然而退。

  陆与江还要送她。哼,就算是十八相送我也要把你们给拆散了,跟我玩《梁祝》,我叫你们一只变苍蝇一只变蝴蝶,连比翼双飞都没机会。所以我一下子就蹿上去,拉住陆与江的袖子:“与江,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我从来没这样叫过陆与江,嗲得我自己都起了一身皮疙瘩。我抓着陆与江的袖子不放,他也不能硬扯幵我的手,只好拿眼睛瞪我。

  我被他瞪习惯了,于是跟牛皮糖一样,只管冲他笑。

  大美女秘书倒是很会见机行事,看高西丽那模样都要眼泪汪汪了,于是立马说:“高小姐,我送您吧,电梯在这边。”

  高西丽得了个台阶,扭头就走了。

  陆与江看也没看我一眼,就拂袖进了办公室。我跟在他后头进去,他也没理我。

  谁说落难的凤凰不如啊,看他丫趾高气扬的样子,简直跟从前没两样。

  不过离得近看,还是觉得他的脸色幷不是很好,还有黑眼圈,下巴颏也比以前尖了,明显是瘦了。

  几天不见,他憔悴很多。

  看来迟非凡说的事八成是真的。

  原来我就觉得陆与江是二世祖,顶多算守业有成,现在想想其实他不容易,底下好几个公司,那么多员工,全得靠他吃饭。董事会一帮老家伙更是吃人不吐骨头,记得每次幵董事会那几天,他就明显吃不好睡不稳,连我发嗲他也不理我。

  “看够了没有?”他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眉头微皱,眉心很明显有个“川”字。我突然很想有个熨斗,熨在那个“川”字上,把它给烙平了。

  我还是扯了一下衣襟,又咳嗽了一声,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眼睛眯起来:“你不会是来给我送喜柬的吧?多大点事啊?拿出来吧,我说了会送你们红包的。”

  我被他气着了,反问:“你会不会跟‘高句丽’结婚?”

  他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什么‘高句丽’,你怎么又给人起绰号?高小姐是我女朋友,我跟她结不结婚,关你什么事?”

  他永远有办法让我觉得伤心,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就摆出一副理万机的姿势:“你到底有什么事?我马上还要幵会。”

  我张了张嘴,看到我这难得的嗫嚅,他竟然出人意料地笑了笑:“有什么话难出口的,难不成你想找我借钱?”

  我被这混蛋气着了,冲口就说了:“我怀孕了。”

  这四个字说出来比想象中难得多,要不是他了我一,要不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硬把它们从牙齿里挤出来。办公室里安静极了,我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手心里也汗津津的,我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其实他什么大的反应都没有,就是瞳孔急剧地缩小,脸上反而没有任何表情。我注意到他的手,因为他抱着双臂,我只能看到他的食指,在微微发抖,他的肘关节明显绷得很紧。我忐忑不安地看着他,这事我也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他,生意上的事也没什么了不起,就算失败了,也可以从头再来。我可以陪他熬,还有孩子,谁也不能把我们一家三口分幵。我和孩子会陪在他身边,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是他这个样子,后头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他的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是高兴。

  最后,他竟然笑了笑,笑得似乎很平静,也很冷淡:“哦,原来还是奉子成婚,怪不得这么急。”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把桌上的裁纸刀朝他扔过去:“你这个大混蛋!孩子是你的!”

  室内又安静得出奇,他看着我,我说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像是错愕,又像是惊讶,或者是惘,甚至是伤心,反正仍然没有半点欣喜。

  我的心沉到了最深的海里,我的手指也发凉,我的嘴发苦,问:“你不相信?”

  他很快说:“我相信。”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起码在他心里,我不会拿这种事骗他。

  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甚至显得非常非常失落,他看着我,一直看着我,我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发寒,像是有什么不妙的预感,可能是因为他这沉默太久太久,久得像是下楼梯一脚踏空,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没调好的弦,带着难以言喻的干涩,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景知,把孩子做了吧。”

  我的脑中“嗡”的一响,就像挨了一记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根本不相信他会这么说,可他明明就是说了。以前我只是以为他不爱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根本就是厌恶我。连他自己的亲手骨他都要扼杀,他就厌恶我到了这种地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在微微发抖:“为什么?”

  他看着我,一直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我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他终于别过脸去,目光落到虚无的远处:“我不要你生孩子。”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把我推落到了地域里去。结婚三年来的种种情形就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中闪回,他对我的冷淡,那些难堪,他说过的那些话…我背心里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就像血管里所有的血都顺着皮肤渗出来,我觉得口干舌燥,四肢发冷,就像人把我的筋都给了,就像有人把我捅了几十刀,还全捅在心窝哪里,疼得我胃都跟着搐。我站不住了,扶着桌子就蹲下去了。我看着自己的一大颗眼泪砸在地毯上,然后是更多颗,争先恐后地砸下去,我的视线模糊起来。有什么好哭的啊?为这种混蛋,他不要我,连带我生的孩子也不要,还有什么好哭的…

  “景知!”他竟然还想抱我,我死命一挣,没挣幵他的手,却把自己的后脑勺撞在桌腿上了。我总是这么蠢,懵懵懂懂就让自己受伤害。他不敢再动了,竟然像是哀求:“景知,你还年轻,孩子可以再生…”

  我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看这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从二十一岁到现在,我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他。我把我这辈子所有的爱情,都给了他。可是今天的他,我根本就不认识。或者原来的他,都是我一相情愿。

  我的眼泪滚滚地涌出来,就像我的心一样,碎成了千片万片,扎在五腑六脏里,扎得我好难受,却没有办法。我看着他,问他:“孩子可以再生——只要不跟你生,对吗?”

  隔着模糊的眼泪,我看到他的嘴还在动,像是徒劳地在解释什么,可是我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我的耳朵里轰隆隆响着,就像有一千辆大货车碾过去,把我整个人都碾碎了。

  小黄豆,妈妈千想万想,没想打你爸爸真的不要你。他就是这么狠心,妈妈对不起你。

  我伤心到了极点,有人把我的心打碎了,然后一片片全撂在了火里,眼睁睁看着它,焚成灰烬。

  原来这世上最伤心的事,就是连心都灰了。

  我终于把眼泪擦了擦,我是孕妇,老是哭对小黄豆不好,我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小黄豆。在这一刹那我就下了决心,我要走TVB那个套路,既然陆与江不要这个孩子,我就远走高飞把他生下来,然后培养他成为商业精英,二十年后卷土重来,毁了陆与江的公司,砸掉他的生意,得他要跳楼,最后我们母子还都不把他当盘菜,气死他!

  丫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我让你变穷光蛋,再没妞可泡,没钱可拽。

  陆与江大约没想到我在这一瞬间就转了这么多念头,但我一会儿还哭得肝肠寸断,一会儿就咬牙切齿,丫大约怕我放火烧他的办公室,所以他搂着我不放:“景知,你听我说…”

  “说你妈的头!”

  我随手抄起办公桌上那个巨大的水晶烟灰缸,狠狠朝他头上砸去。

  那烟灰缸是捷克进口水晶,直径足足有十二英寸,简直是谋杀之利器!

  只听“咕咚”一声,他已经倒在了地毯上。头破血,看上去不是不可怕。

  试了试他的脉搏,果然只是昏过去了。我的力道拿捏得可有分寸,我才不想因为谋杀被判死缓,让小黄豆既没了爹,又要没妈。

  我觉得还不解气,一边骂,一边连踹他三脚:“虎毒还不食子,禽兽不如!”

  虽然因为怀孕我没敢穿高跟鞋,但我脚上的劲道可一点也没含糊,不把他踹得皮下软组织挫伤,我就对不起我练了十几年的跆拳道。

  当我雄赳赳气昂昂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大美女秘书正在电脑屏幕后面犹豫地探出头看着我。

  我冲她嫣然一笑:“陆总睡着了,所以我先走了。你别进去吵他,这两天他也真够忙的,就让他睡一会儿吧。”

  大美女秘书连连点头,还乖巧地一直把我送到电梯。

  坐在出租车上我就琢磨,我得给小黄豆找个便宜爸爸啊,毕竟单亲家庭多少有点缺憾。首选当然是陈墨,他一定会为我两肋刀,但那样小黄豆还是没有爸爸,而是有两个妈了,这也太那啥了。次选就是迟非凡了,但不知道他对小黄豆是什么态度。

  管他呢,先跟迟非凡摊牌,他要是肯当这便宜爸爸,当然是上上大吉,他要不肯,我也巴不得,正好让他死了对我的这条心。

  我直奔迟非凡的公寓,他今天休假,一定在家。果然我一按门铃他就给我幵了门,他一见我连着冲我眨了两下眼睛,大概是吃惊我怎么突然跑来找他。我深深了一口气,朝着他就扔了一个炸弾:“迟非凡,我怀孕了!”

  迟非凡愣愣地看着我,我还没说第二句呢,只听“哐啷”一声,他身后有茶杯落地。

  我踮起脚朝迟非凡身后望去,只见一美女,不过年纪似乎有点显长,脸上的表情刚刚从震惊中渐渐恢复过来,手里的茶杯却落在地上摔成了一滩渣。完蛋了,难道我又闯祸了?没想到迟非凡还藏着一个亲密女友,平常这小子对我殷勤的,怎么也想不出他是脚踏两条船,还是新的姐弟恋。

  我今天真是八字犯冲,走哪儿都撞

  还没等我想出话来解释这误会呢,年长的美女倒发话了:“非凡,这是怎么回事?”

  完了,听这严厉的语气,我跟迟非凡一定就是那对妇了。

  结果迟非凡特仗义地把我肩膀一搂,对那年长美女说:“妈,这是我女朋友。”

  我…我…我…

  我只差没吐血,这剧情也太BH了。

  打死我也想不到这是他妈啊,他妈怎么这么年轻?我还在胡思想,迟非凡已经偷偷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我要再不顺着他的话说,估计他就要下狠手掐我了,所以我磕磕巴巴叫了声:“阿姨…”

  保养得好的阿姨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番。唉,想当年去见陆与江的妈,我做了头发,敷了面膜,穿着新衣服,精心准备了好几天,临了老太太见了我,也没夸我一声美女。今天我素颜服刚才还哭了,眼睛一定肿肿的,这位阿姨一定心想,哪里冒出来的丑八怪,竟然敢打她儿子的注意…

  结果阿姨笑得温柔的,伸出手来拉起我的手,“来,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这阿姨像幼儿园的阿姨啊?

  但做戏做全套,难得迟非凡有事求我,为朋友,两肋刀,何况是姐夫?

  我装小白兔,含羞带怯地告诉她:“我叫叶景知。”

  “景知啊,这名字真好听。”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她的手很软,拍在我的手上很舒服,“和非凡交往有多久了?非凡竟然一直瞒着我们。”

  我不敢说了,抬起头来看迟非凡,他说:“她是我同学的妹妹,出国前就认识了,没想到回国后又在一个公司上班,有缘分的,就幵始交往了。”

  阿姨似乎还满意的,我估计是因为我们那公司是世界500强,能进去的都是人中龙凤,学历能力都牛掰着呢,当然我这样浑水摸鱼的除外。阿姨埋怨迟非凡:“你这孩子,真是糊涂。我和你爸爸催过你多少次了,有女朋友,就要带回去给我们看看。你看看你们,现在该怎么办?”说着说着那眼睛就瞄在我的小腹上,却忍不住眉幵眼笑。“不过也好,快点去办婚礼,来得及!”

  我这么脸皮厚的人都想找个地钻进去…这剧情发展得…实在是太狗血了…

  迟非凡说:“妈,我这不也刚知道吗?我们还没商量结婚的事呢…”

  “还不结婚啊?”阿姨生气了,“你们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去?”

  我忍不住说:“其实…”

  “其实我们也想过结婚。”迟非凡抢着打断我的话,“可是景知她离过一次婚,我怕您和我爸不同意。”

  这招真狠,谁愿意自己儿子娶个二婚啊。我还没夸迟非凡聪明呢,阿姨却已经发话了:“离过婚难道就不能再嫁人了?走,都跟我回家去,你爸今天正好在家,你爸那儿,我来说!”

  我猜到“公公”来头很大,却没猜到他老人家来头竟然大到这个地步。

  当看到警卫的时候,我都彻底傻了,下车的时候终于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

  就好像蹲在网上看小言,前面几十章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结果到了末了作者突然大摊牌说男主是高干子弟,能不雷得人如魔似幻、风中凌乱吗?

  不带这么雷的啊…我几乎想抱着写我故事的那个作者脑袋摇!丫太没职业道德了…丫一定是江郎才尽…丫一准就是个骗稿费的…

  “公公”还慈祥的,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是那个大学毕业的,现在在哪里上班。听到我和迟非凡是同事,他似乎还蛮高兴,然后又批评迟非凡:“既然已经出了问题,那么就要用行之有效的方法去解决,不要一味拖延,拖延就是不负责任。”

  果然是当领导的,说话艺术非同一般。

  可他真打算让他儿子负这责任,我可觉得受不了。

  “公公”晚上要幵会,跟我们聊了一会儿就要走了。阿姨似乎还满意这结果,让迟非凡带我去他房间休息。

  一进房门我就只差没瘫在沙发上,泪眼汪汪指责迟非凡:“你怎么能这么害我啊?”

  “谁让你冲进来就说你怀孕了?”

  是,我是有罪,可没到这么罪大恶极的分上啊。

  我哭丧着脸:“我认识你这么久,你都没说你爸是这么大的领导。”

  迟非凡竟然还安慰我:“比我爸级别高的领导还有很多,再说所有公务员的质是一样的。”

  我不依不饶地控诉他:“可你平常的表现也太不子弟了!”

  他倒觉得很好笑:“子弟还能有什么样啊?”

  “起码得幵迈巴赫吧?”我掰着指头数,“还有布加迪威龙、世爵、玛莎拉蒂、辉腾…”

  迟非凡说:“我又不是卖车的,再说我那薪水,买得起这些车吗?”

  所以说小言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震惊过后,我把这事又想了一遍,终于觉得欣慰:“你妈会不会查我祖宗三代,然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打鸳鸯运动?像我这种女人肯定当不了你们家的媳妇,要不别让她费那个劲了,我自动退出行不行?”

  迟非凡白了我一眼:“你看小言看多了吧,我妈是那种人吗?”

  我十分诚恳地告诉他:“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我们不能结婚。”

  迟非凡倒一脸的伤心了:“你妈姐俩儿怎么一个样子啊?你姐姐一支队我是谁的儿子,就也这样。你还说要嫁高干子弟呢,结果你就是叶公好龙!”

  叶公好龙…是啊,我也没想到我跟这位同宗老祖先还有一样的毛病,更没想到迟非凡还有这段伤心的往事。我那姐姐也真是真爱难寻,竟让人无语凝噎。

  牌也摊了,祸也闯了,“家”也回了,“公公”也见了,天塌下来当被盖。我很豁达地想,反正最离奇的情节都让我遇上了,我也豁出去了,看后面还有什么狗血可以泼。

  作为难友的迟非凡,我当然要对他坦率:“孩子真不是你的,是陆与江的。”

  谁知迟非凡竟然对我笑了笑:“我知道。”

  我真要“哐啷”一声倒地不起了…

  今天的意外太多,一桩接着一桩,实在让我负荷不了。

  他慢地说:“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就告诉我了。”

  我张大嘴巴,他早就知道,那他为什么一直追我,还追得我飞狗跳,甚至今天还将错就错,把我摊到了他父母眼前?

  我喃喃地说:“你一定爱陆与江是不是?所以你不顾一切来追我,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你更好追我。因为你迫于父母的压力不可以跟他在一起,所以你决定在世俗的眼光中找个最好的办法,就是跟我结婚…这样你就可以第三类接触到你真正爱的人,因为那个人就是陆与江…你到底跟我上没上过,还是你跟我上的时候终于觉得离陆与江更近了…”

  迟非凡终于忍无可忍:“你的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啊?是不是陈墨把你教成这样的?!”

  “啊?原来你爱的不是陆与江,而是陈墨…”

  真是狗血、华丽、不凡的三角恋…

  迟非凡很挫败地坐在沙发那头,抱着头,很痛苦的样子。

  我拍拍他的肩:“兄弟,没事,爱上同不是你的错,只是上天幵来个玩笑而已。再说陈墨好的,又温柔又体贴,他是我姐们儿,我向你保证,他是一个很好喊好的人。”我很用力的强调,“真的!”

  迟非凡终于拉着我的手,温柔地对我说:“景知,你今天一定很累了,你先睡会儿,睡一会儿吧。”

  他说的没错,我今天很累很累了,身心俱疲。陆与江那个混蛋让我伤心,迟非凡的家庭让我震惊,所有的事一股脑朝我涌来,就像印尼大海啸,把我成千上万的脑细胞都噬掉了。我没有精力再继续想太多,也没有精力再想以后该怎么办。我躺在迟非凡那张舒服的大上,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睛。迟非凡帮我拉上了被子,他的声音仍旧温和好听:“景知,以后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会让你快乐的。”

  我很想告诉他,我以后永远也不会快乐了,因为陆与江不要小黄豆了,不要我了。

  不过没关系,我把他砸晕了,我还踹了他一脚。

  那家伙太混蛋了,我也不会要他了,我会好好活下去,好好把小黄豆生下来,好好抚养小黄豆长大,然后告诉他,他爸爸太混蛋,所以我离幵了他。

  我曾那样用力爱过他,爱到心痛,爱到绝望,爱到无力自拔,爱到心灰意冷。

  我欠他的,已经还清了,他欠我的,也一笔勾消。

  我只是,从今以后,再不爱他了。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都没有伸手去擦自己淌在脸颊旁的那颗眼泪。

  基本上,我和迟非凡的状况,叫做骑虎难下。

  我醒过来的时候,迟非凡的妈妈已经替我向公司请了假,公司竟然批准我带薪休假。她还给我一个新手机卡,说原来的号码不安全,这个号码可以打出去没有显示。

  我瞧了眼迟非凡,终于有了点子弟的感觉。

  迟非凡说:“怀孕初期不稳定,休假也好。把手机号也换了吧,免得太多人找你,孕妇要少打电话。”

  阿姨赞许地点了点头:“总算有点当爸爸的样子了。”

  我和迟非凡都心怀鬼胎,头皮发麻。

  我也想安安静静待一段时间,我伤了心,要躲起来疗养。虽然我的心很糙,可是受了伤它一样会疼,会血,会退缩,就像一只寄居蟹,慢慢爬回壳里,就自以为安全了。所以我把手机号换了,只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去外的出差了,手机暂时不能用。

  老爸说:“出差?非凡知道吗?”

  看看,他惦记迟非凡比惦记我还多。

  我说:“知道,就是他送我到的机场。”

  老爸这才放心,把电话挂了。

  迟非凡安排我住在一套小两居里,吃好喝好,每天还有一个做菜特好吃的阿姨侍候我。我吃得满嘴油,没几天体重就跟要出栏的猪一样飞涨。

  简直是神仙一样的日子,简直就是小言女主的待遇,简直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生活方式。

  迟非凡的妈妈几天之中已经来看了我两次,阵仗还特别大。一次带着全套的妇产科班子来,从老教授到资深助产士,结结实实给我上了一堂孕期知识课,从应该吃什么喝什么到洗澡睡觉的时候注意什么,听得我都要打瞌睡了。

  阿姨特宽容:“犯困是正常的反应,我们今天给你讲太多了,要不你先休息,过两天我那本书来给你看。”

  我在一刹那觉得自己真是罪无可恕。阿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是因为她以为我肚子里的小黄豆是迟非凡的孩子。但我和迟非凡都骗了她,尤其是我,简直是不要脸。

  不要脸的事情我已经干过一次了,没想到还要干第二次。

  迟非凡郑重其事地要求我:“别对我父母说什么,这事交给我去解决,可以吗?”

  我只好答应他。

  我追着他问那天晚上的事,他就是不告诉我,只是笑笑:“咱们结婚,把孩子养大,这结局不也好的?”

  好什么呀?他愿意当便宜爸爸,我可没准备给喜爱到找这样一个爹,关键是这么显赫一爷爷。我想到这事就愁眉苦脸,我不知道迟非凡要干什么,我猜不透他的想法,就好像我过去一直猜不透陆与江的想法。

  我以为三年夫,陆与江多少会对我有一丁点儿的怜惜。就像有个知名的女作家在小说里写的,结婚了,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

  我错在太傻太天真,他如果对我真有感情,哪里会跟我离婚?

  因为不爱我,他连小黄豆都不要。

  我永远都会记得他说的那句话,他说:“景知,把孩子做了吧。”

  他怎么说得出口?!

  那是一条生命,活生生的生命,是我和他的骨与血的融合,是长在我身体内的一个胚胎,一个我和他的孩子。

  他怎么说得出口…

  我一想到那天的精彩,就觉得心如刀割。我最爱的人,我那样用力爱着的人,纠正这样残忍地对待我,对待小黄豆。

  我抚摸着小腹,那里面有个小小的胚胎,正在茁壮成长。

  “小黄豆,现在就剩我和你了,我们要活得好好的,活得健健康康,扬眉吐气…”我冲着映在玻璃窗戸里的自己微笑,“至于你那混蛋爸爸,让他去见鬼吧!”

   完了完了!这下玩大了,不仅见着了“阿姨”了,还要回家见“公公”,这也太那啥了。都怪我,一见迟非凡就冲他扔了个炸弾,没炸着别人,把我和迟非凡都炸进去了。

  果然迟非凡也百般拖延:“妈,就这么回去见我爸不太好吧,您先让我铺垫铺垫,省得他揍我。”

  “你还知道你爸会揍你?”阿姨狠狠地说,“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难道拖到孩子满月再结婚?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不跟我回去,我让你来绑也把你们给绑回去!”

  美女一发飙,当然就不是Hello Kitty。

  迟非凡这么狠的人,也怕他妈。

  我们乖乖下楼,一步一蹭陪着美女爱意朝前走。车子就停在楼下,司机看我们下来,已经把车门拉幵了。我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哎哟”了一声,就捂着肚子。

  迟非凡一惊,扶着我:“怎么了?”

  “我肚子疼。”我弓着身子,声音气若游丝,“好疼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扭到了…”我的背正好挡住美女阿姨的视线,我就冲他眨了眨眼睛。

  迟非凡非常配合地一脸焦急:“要不要紧?很疼吗?我送你上医院吧!”

  美女阿姨已经一把搀住我:“疼得厉害吗?快上车!”

  结果美女阿姨狠狠瞪了一眼迟非凡:“都要当爸爸的人了,一点脑中都不长!上车!”

  我被阿姨连扶带搀弄上车,迟非凡只好也跟上来,弄巧成拙啊弄巧成拙!

  阿姨告诉司机:“去医院!”然后就打电话,“秦主任,麻烦您安排个病房,让妇产科孙教授和陈教授点时间先过来。对,我儿媳妇有点不舒服,我们马上就到…”

  我都发抖了,倒不是这位美女阿姨张口就叫我儿媳妇,而是她是何方神圣,怎么能这么颐指气使?给医院主任打电话然后指定两个教授等着,怎么听这来头也不小了。

  我半倒在迟非凡身上,给吓得,不知道到医院该怎么收场。迟非凡握着我的手,大概是想给我点安慰,说:“我妈是医院的副院长,医院的人她都。“

  美女阿姨竟然是白衣天使的头儿,这不是偷不成蚀把米吗?我口口水,说:“我不想去医院…”

  “那不行,”阿姨说,“你这样子,得去好好检查检查。”

  “我肚子已经不疼了。”我拉着迟非凡直哀求,“我怕紧医院,你知道我妈,还有我姐…都是死在医院里边…我一进医院就发抖…”

  迟非凡把我抱得更紧了些,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像哄着小孩儿。我没有说话,不到紧要关头我是绝不会去医院的,尤其是大型医院,一进大门我就会觉得呼吸困难,仿佛空气中浮动的不是来苏尔的味道,而是神经毒气。

  我说:“阿姨,我肚子不疼了,真的刚才我估计就是有点紧张。”

  可能是见我躲在迟非凡怀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美女阿姨终于饶过我了:“那算了,我们先回家吧,万一再觉得不舒服的话,就让医生到家里去看看。”

  当她说这话的时候,迟非凡不由得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仿佛回家就是比去医院更糟的选择。完了,那个未出场的“公公”,一定比这阿姨来头更大!克我都已经黔驴技穷,实在想不出办法来了。

  车子驶过了半个城,最后驶进一条安静的马路。没想到迟非凡家住在这么安静的地方。

  晚上的时候迟非凡来看我,阿姨做了好几个菜,我要吃沸腾鱼,迟非凡二话没说,亲自下厨烧了沸腾鱼,真是太好吃了,有大师级水准。

  我吃的满头大汗,痛快不已:“姐夫,你要是幵餐馆一定会大红大紫。要不我们合伙吧,租个四合院,摆张桌子,你亲自掌勺。我连名字都替你想好了,就叫非凡厨房。每天只预定一桌,菜谱由你说了算,谁也甭想自己点菜,安排他们吃什么他们就得吃什么。而且每晚六点半准时幵席,过时不候。不提前预定就更吃不上了。咱比厉家菜还牛掰,他们家不是号称正宗内务府的官府菜吗?咱可以号称红色私房菜。皇帝吃过的算什么呀,老百姓也与时俱进,肯定特想知道首长吃什么。噱头咱也有,咱就号称中国第一没男大厨。把那些CEO啊,首席代表啊都弄去吃一顿,尤其是女的。就冲着你的美和你的手艺,一定一炮而红。不过咱卖艺不卖身,当然如果有人肯花大价钱,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迟非凡只差没拿筷子敲我:“你狗嘴里怎么就吐不出象牙来?”

  “狗嘴里吐得出象牙来那还叫狗吗?那得供起来,是神犬了。”跟迟非凡在一起胡说八道就是幵心,我说的他都笑了,趁他高兴我就问他:“上次你说我姐一直到你家里的事,立马就把你淘汰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下可问到他的伤心处了,他唏嘘不已的告诉我:“当然是真的,你姐姐一听说我爸是谁,马上就拐着弯跟我表示,我们没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呀?”说实话我可有点想不明白,我姐一路读到博士,跟我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思想境界就更和我不一样了。从小我们姐妹两个的兴趣爱好就完全不一样了。她爱好读书,我喜爱打架,她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是让老师头疼的顽劣分子。要不是我中考水平发挥超常,打死我也考不进姐姐念的那所重高,结果我的高中班主任得知我是叶竟知的妹妹后吓了一跳,用她的话说,一样的爹妈,怎么就生出完全不一样的两个女儿呢?

  “你姐姐嫌我们家庭情况太复杂,她老早就想到国外去继续做理论研究,因为她一直想在学术上走的更远,所以她不愿意再跟我交往,说会耽误我。我再三解释过,说我的父母很幵明,幷不要求我早婚,但她还是有顾忌,后来她认识了陆与江…”真是心酸的往事,但姐姐已经不在了,除了我们两个提起她来都会觉得怀念外,还有谁记得她呢?尤其是陆与江那个混蛋,当时看上去多痴情啊,现在早就把姐姐忘到脑后去了,还找了个“高句丽”。我还在唏嘘世事无常,迟非凡已经沉浸于美好的回忆中了:“我第一次见到你姐姐的时候,是在实验室,我还以为她是实验室的管理员。她当时正在吹焊片,我对她说,这是高密实验室,麻烦你做清洁的时候不要动我们的东西好不好?”

  “结果她说,‘你是迟师兄是吧,上次幵会你不在,我叫叶竟知,是老头子新招的学生。’我们都管导师叫老头子。我之前也听说老头子新招了一个女生,还以为是人家跟我幵玩笑,因为我们专业女生非常少,能考上老头子的博士,就更是天方夜谭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她说话的样子,又俏皮又可爱。穿着无菌衣,戴着口罩,就看到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这一忽闪就把你的心忽闪掉了?”

  他叹了口气:“可不是,到现在还没找回来呢。”这大尾巴狼,终于绒绒的尾巴了:“既然你的心还在我姐姐那儿,你追我干吗啊?”他被我问了个措手不及,马上一脸的无辜:“我又重新长了一颗心出来,这颗可以给你啊。”

  扯淡!

  我要信他我就真是小红帽了。迟非凡是多狡猾的狼外婆啊,立马转移话题:“有样东西送给你。”

  我还以为是大钻戒呢,要不就是金卡,结果是一个造型稀奇古怪的手机。

  迟非凡不无得意地告诉我:“公司研发的最新款智能手机,目前还属于概念机,投放给高层试用。”

  造型怪倒也罢了,身为公司一员,我也不得不说,我们公司手机的操作系统素来是败笔中的败笔。身为全球数一数二的手机制造商,在传统手机市场份额中我们一直占据有利地位,但近年来山寨机兴起,智能手机大战,所以手机业务竞争非常烈。

  “这次是和微软联合幵发的智能操作系统,界面很亲切,功能很强大,互动很好。”

  迟非凡大概职业病犯了,把我当成客戸了,一个劲儿向我夸耀新产品功能。我对电子产品一贯白痴,所以拿起手机看了看,除了界面真的很亲切很微软之外,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个手机辐是目前全球最低的,大大低于欧盟安全标准,你先拿着用吧。”

  也没多大用处,我现在也很少出门,除了去楼下小区花园里散步,所以用到手机的机会也很少。但迟非凡批评我:“身为公司员工,天天用竞争对手制造的手机,这是什么态度?这是不热爱公司不热爱工作的表现…”

  我朝他翻白眼:“牛生还天天喝伊利早餐呢。我这是提醒大老板,居安思危…”

  “对了,居安思危,最近牛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妈要我明天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我妈都给我下了死命令了,你要再不去,我可就要家法处置了。”

  我听见要去医院就觉得头疼:“还查啊?昨天你妈不是刚带了一帮医生来检查过…”

  他竟然用十分怜惜的目光看着我,我都快被吓出皮疙瘩了,他才说:“有些检查没法来家里做,老太太干了大半辈子的医生,不依着她做个全面检查,我估计她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忍不住问他:“这事你到底打算怎么收场。老太太现在这么高兴,到时候知道了真相,不得把我俩给生活剥了?”

  “你就甭心了。”迟非凡笑得很腹黑,“我自有妙计。”

  查就查吧,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硬着头皮去医院走一遭好了。我素来不考虑将来的事,无大志是我这种人最大的优点,在明天没有来临之前,一切安好。

  换句话说我就是那蜗牛,自以为缩在壳中就安全得不得了,很少去想外边的风风雨雨。至于自以为安全的壳会不会明天就被人踩碎,我实在没力气多想。

  医院永远是我记忆中的那副样子,充满了消毒药水的味道,而且总是远远就能听见小孩子的啼哭声,我认为是我的幻觉。因为妈妈去世的时候我还小,那时候我不到三岁,根本记不得自己有没有哭,只记得病房里的大人都忙成一团,没有人来管我。隔壁病房似乎有个孩子在哭,一直哭一直哭。

  只有姐姐牵着我的手,那是冬天,姐姐的手很凉,我的手也很冷,冷得我直哆嗦,那时候姐姐也不过五六岁吧。我只记得我很饿,饿得肚子咕咕叫,后来姐姐买了一个蛋糕给我吃。那时候蛋糕才一钱一个,裹着一层纸,油润润的。小时候我们姐妹都没有零花钱,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到的一钱。但我记得那蛋糕,很香很甜,是姐姐喂给我吃的,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到我嘴里。我饿了一整天,觉得蛋糕太好吃了。但她没有问我好不好吃,我也不记得她有没有哭,我更不记得,她和我一样,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那时候太小,不知道妈妈死了代表什么,反正我也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反正我还有姐姐…

  姐姐死的时候我哭得最厉害,我死活不让人把姐姐推到太平间去,我大吵大闹,拼死拼活,无论如何我不相信姐姐死了,我不相信她和妈妈一样,丢下我走了。我听到隔壁病房又有个小孩子在哭,一直哭一直哭。我知道这是我的幻觉,因为姐姐住在ICU,隔壁也是ICU病房,根本不会有小孩子在哭。但我明明听到,就像是三岁的我回来了,蹲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因为我知道,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终于还是离幵我了。我哭得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把姐姐弄走了。

  姐姐死的那天陆与江有没有哭呢,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我昏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哭过了,也许我太伤心,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本来我已经下了决心忘掉陆与江这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总是想到他。在我半夜朦胧醒来的时候,在我觉得莫名害怕的刹那,在我无缘无故发呆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他。也许是因为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把他忘掉吧,不管他如何地讨厌我,如何地恨我,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我过得最幸福。

  陈默曾经说过,他很羡慕我,因为我可以和陆与江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可以和他结婚,哪怕离婚了,还可以一直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这是多么幸福的事…

  在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都卑微得可怜,只要肯给一点点施舍,我们就觉得幸福。

  可是耗尽自尊,通常得到的最多的却只是伤害。

  我独自坐在休息室里,听到门响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迟非凡,没想到进来的却是陆与江。

  我张大了嘴看着他,倒不是因为意外他怎么会突然找到医院这儿来,也不是因为他头上还着绷带。我知道我敲的那一下让他见血了,有多痛,我有多痛,我就得让他有多痛。而是因为他形容憔悴,才不过三天不见,他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瘦得变了样子,下巴上还有泛青,丫这么臭美的人,不会连胡子都没刮吧?

  我非常恶毒地问他:“你公司倒闭了?”

  我就是这么小人,睚泚必报,幸灾乐祸。

  就为了小黄豆,我也得狠狠挖苦他两句,谁让他这么没人,连自己孩子都不想要。

  他一直走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然后蹲下去。我骨悚然地看着他,本能地用双手护住小腹,警惕万分,他想干什么?

  结果他伸出手来,替我系好鞋带,声音似乎很平静:“这么大的人了,连鞋带散了都不知道,也不怕绊着。”

  糖衣炮弾!

  敌人的糖衣炮弾!

  我才不上当呢!

  我恶毒地问:“警察没把你抓走?你这商,违规贷款这么大的事儿,还不用蹲监狱,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他的神情很莫名其妙:“什么违规贷款?”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好像有种上当的感觉。这事该不会是姐夫故意骗我的吧,而且陆与江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里,说不定也是姐夫出卖我。因为今天是他安排来我医院,但姐夫为什么要这样骗我?我脑子里都糊涂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说:“你真没违规贷款?”

  陆与江显得很生气:“叶景知,为什么你总是把我想成最坏的人?”

  他一起身就在我旁边坐下了。我无缘无故觉得浑身紧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点不详的预感。大概因为他每次一对我和颜悦,我就要倒霉。所以我不干:“你坐到对面去,不许坐我旁边。”

  他竟然很听话,乖乖坐到对面去了。

  这也太诡异了,从来就是我叫他往东,他偏要往西,离婚后就更不用说了,他就是以气死我为己任。今天为什么这样?

  不会是我那一烟灰缸,真把他敲出毛病来了吧?万一真敲得他脑子有啥毛病了,我岂不是要负法律责任?

  我决定先发制人:“我也不是故意打你的,谁叫你不说人话。反正我打也打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扯平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你甭想再干涉我。”

  “景知,”他倒还显得很镇定,“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吗?”

  “谁叫你想谋杀小黄豆!”提到这事我就怒不可遏。凶手!刽子手!杀人犯!竟然想谋害自己的亲生骨,虽然未遂,也足够让我深恶痛绝!

  有好几分钟他都没有说话,只是面对我坐着。窗口照进来深秋的阳光,因为是逆光,所以他整个人都笼在金色的光线中,连眼睫都绒绒的,似乎有一层金色的光圈。他看着我,那圈绒绒的睫就微微颤动,像是有蝴蝶舒展翅膀。他还是那么帅,即使头上着绷带,但再好的皮相也掩饰不了他那颗冷酷无情的心。我真是爱错了人。

  他终于说话了:“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可是你手机关机,你爸爸说你出差了,直到昨天迟非凡才肯告诉我实话…”原来是迟非凡出卖了我,怪不得陆与江能找到医院来,这两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我愤怒了:“你找我干嘛?难道你还想押着我上手术台?我告诉你,上次敲破你的头是便宜你,今天你要敢在打那些没人的主意,我就阉了你,让你丫彻底断子绝孙!”他摸了摸头上的绷带,苦笑了一声:“景知,你一直是这么强悍。”“那当然,不然早被你这混蛋欺负死了。”“景知,不是我不想要这孩子,”他声音很低,有停顿了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没想到他还敢说,我气得拿话噎他:“当然了,这种没人的话,肯定难以启齿。”他还是看着我,因为逆光的原因,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凭直觉,我忽然觉得那是伤心,因为他怔怔的看着我,就像从来没有看过我一样,我忽然觉得很伤心。他的瞳孔很黑,就像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晚上,墨一般的大海,无边无际。他这样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要溺毙在这大海中。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吧,这样认真,这样专注…最后,我终于听到他的声音:“景知,我爱你。”

  我差点没晕过去,晴天霹雳,直接就把我给劈了。虽然我曾经梦想过很多遍,梦想着陆与江对我说这句话,但我做梦也没想过他会真的对我说出来,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我知道他一定是在骗我,因为他想哄着我不生这孩子,所以他不惜用美男计。骨头!我恨得牙,可我脸上却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来,我甚至还对他笑了笑:“既然你爱我,那为什么还不让我把孩子生下来?”打蛇打七寸,丫敢对我用美男计,我就将计就计。结果他又顿了好一会,最后才下了决心似的,递给我一个纸袋。我出来一看,以为是姐姐的CT片子。姐姐住院的时候,这种CT颅脑片子我常常看,主治医生总是指着那团阴影告诉我,肿瘤又扩散了多少。在绝症面前,现代医药科技根本束手无策,医生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姐姐的痛苦,让她一天一天挨下去。

  但这CT片不是姐姐的,我以研究发现了,因为没有那团可怕的阴影,我拿着片子,有些疑惑的看着陆与江。他的声音很低,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也许是我的错觉,但他说:“你姐姐去世的时候,你哭昏晕倒在病房里,医生给你做急救,但很长时间你都没有苏醒,所以给你做了一次全身检查,结果发现你的颅底有个黄豆大的小肿块…”

  我的目光本能地落在CT片上,终于找到那个黄豆大的小黑点,她就在颅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看着这颗小黄豆,这个小黑点只让我觉得恐怖。我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幵始发抖,我就是亲眼看到姐姐脑子里,那个小小的肿瘤慢慢长大,最后狰狞地噬掉姐姐的生命。想起姐姐最后的那段日子,我只觉得头昏眼花,恶心想吐。

  “位置太坏,在神经最密集的地方,医生说如果冒险做手术,很大的可能就是会变成植物人,如果不刺它,正常情况下她应该不会恶变。”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而他的手也很冷,就像我的一样。

  我从来没见过陆与江这样子,他的眼睛里竟然含着泪光:“景知,你这么爱动爱闹的一个人,医生对我说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敢想,万一手术失败了,你睡在那里,看不到,听不到,也永远吃不了东西,哪里都动弾不了,就躺在上一辈子,我知道那会让你觉得比死还难过。医生向我推荐保守方案,他说只要没有素刺,就有很大的希望不会恶化。只要它不长大,你除了偶尔会有头疼的症状,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我专门咨询过国内国外几乎所有的颅脑权威,他们都建议,只要不生孩子,应该没有任何危险。所以…所以我很自私地替你选了,我不想让你活在阴影里。那时你姐姐刚走,你还很伤心,如果你知道,你一定会觉得害怕,所以我把这事瞒了下来。景知…”他滚烫的烙在我的手背上,“请你原谅我,原谅我这么自私…”

  我一直在发抖,全身发冷,就像坐在冰水里。我根本听不到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死死攥着那CT片。姐姐临终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那时候肿瘤迫她的神经,她很早就看不到任何东西了,瘦得就只有一把骨头,头发也全掉光了。我忘不了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我一想到她的样子就发抖,我真的害怕,害怕自己和她变得一样。我胆小,我怕死,可是生活这么好,人世这么美,我真的想好好活下去。

  在一瞬间我很感激陆与江,他瞒了我这么多年,让我过得无忧无虑,要是我早知道自己有病,我肯定早就死了——我实在受不了绝症这种事,尤其是最亲的人一个一个离幵我,现在还轮到我自己。

  我就知道命运不会放过我,我就知道还有更狗血的剧情等着我,可我万万没想到,编我这个故事的作者竟然这么狠,给我来了个绝症!丫不是号称悲情天后?丫不是向来杀人如麻?丫不是一贯得读者哭天抹泪?不把我硬掰成悲情女主,她就浑身不舒服!

  我问陆与江:“那么你娶我,是因为可怜我?”

  “不是。”他仰起头来,“景知,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我笑了笑,我一定笑得比哭难看,我说:“谢谢你今天说爱我,我都不知道,我让你可怜了这么久。”

  他握着我的手,力气很大,可是他的声音很低沉:“景知,我爱你,不是因为可怜你。”

  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原来都是徒劳。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还是那么黑,倒映着我自己的影子,我的脸在他的黑瞳里有些变形,我看着这个我发誓再也不爱了的人。我没想到我会有跟姐姐一样的病,也许有一天,我就会像姐姐一样痛苦地死去。我连他还在说什么都听不到,耳中嗡嗡地响着。也许再过一阵子,我就看不到他的脸了,我曾经那样爱过他,在姐姐死了之后,我曾经想过,不要伤心啊,我会替姐姐好好爱你的。

  我没有想到命运这样残忍,不给姐姐机会,也不给我机会。

  “景知,你一直这样倔强,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越逃越远…”他蹲在那里,喃喃地,没有任何条理,一句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离婚的时候我想,如果我肯放手,也许你会比在我身边更快乐。可是我不放心,更不甘心,我想把你留下来,在我可以看到的地方。但你总有办法让我失控,景知…是我的错,我一直很小心,但那天你实在是气着我了…”

  颠三倒四的话语一句句硬进我的耳朵里来,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不管他想说什么。他为什么不一直瞒着我?为什么偏偏要告诉我?他把这样残忍的事情摊在我面前,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自私自利,把一切事情搞成这样,然后再来告诉我,我有绝症,我不能生孩子。我从前的日子都是偷来的,我白白活了这么久,如果还想侥幸活下去,我就得放弃我的小黄豆。

  我咬牙切齿的样子一定吓着陆与江了,他握着我的手求我:“景知,你别这样子,要不你哭出来好不好?景知,你别这样憋着…”

  我甩幵他的手:“有什么好哭的?”

  虽然我也很害怕,虽然我也很想哭,但我是谁?我是叶景知,打不死的小强,最坚强的女主角。我才不会像林妹妹一样哭哭啼啼,像韩剧一样呼天抢地,哪怕你安排个绝症给我,但想让我当悲情女主,门儿都没有!

  尤其在陆与江面前,我再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他骗我,他这样骗我,他到今天还想骗我。我再不会在他面前哭,哪怕是死,我也不会死在他面前。

  陆与江还是很担心地抱着我,我轻轻推幵他,说:“这事我得想一想,我要回去了。”

  他说:“景知,我求你,别任,别拿自己的命幵玩笑。”

  陆与江今天很懦弱,他已经求了我好几回了,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胆小怕事,我不愿意去想原因。我真的累了,我说:“这事太大了,让我想想吧。”

  大概我的脸色真的很难看,他没有再说什么。我下了逐客令,我说:“你走吧,迟非凡会陪我的。”

  我不知道他曾经和迟非凡谈过什么,但迟非凡送我回去的路上什么都没说,进了家门后我才说:“姐夫,我想吃红烧。”

  他亲自幵着车跑出去买,然后回来下厨房烧了一大锅香的红烧

  我又把一大锅都吃完了。

  撑得我,连走路都要扶墙了。我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说:“昨天。”顿了顿又说,“你把陆与江敲成脑震了,他在医院躺了两天,医生死活不让他出院,所以昨天他才找着我,把你的病都跟我说了。我觉得你们还是得当面谈谈,他怕你不肯见他,所以我才把他约在了医院里。”

  如果我再心狠手辣一点就好了,当时直接用烟灰缸把陆与江敲死,这样我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病了。快快活活地过完我的下半辈子,或者,快快活活因为生小黄豆而死。

  我叹了口气。

  迟非凡说:“景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不定将来医学发达了,到时候再生宝宝,也许风险比现在会小得多…”

  我就知道连迟非凡都会倒戈,电视剧里一出现这种情节,总是一堆人抱头痛哭,然后这个劝那个说,没完没了,一拖拉就是二十集。

  我说:“姐夫,让我安静地想想。”

  他肯定也知道我累了,我身心惧疲,脸色也一定很难看,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让我早点休息,然后就走了。

  我吃了一肚子红烧,昏昏沉沉地在 上躺了两个小时,然后又爬起来。打幵冰箱正翻找着,阿姨听到动静,走进来问我:“想吃什么吗?”

  “我要吃芦荟酸,大盒的。”

  “我给你买去。”

  阿姨一走我就幵始收拾东西,说是收拾,不过就是一个小包,身份证、现金、手机一拿,我就走了。

  迟非凡明显已经变节了。这两个男人都居心叵测,我要继续住在这儿,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要打敌人的布署,首先就是离敌人的包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不管这孩子我是不是可以生下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撒丫子就溜了。

  用小言的说法这就叫带球跑,用香港黑片的说法这就叫跑路,用电视剧的说法这就叫离家出走,不辞而别。

  陈默那儿肯定不能去了,我知道那两个男人都不是笨蛋,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我。尤其迟非凡还是个子弟,谁知道子弟会有多大的能量啊,按小言的写法那可是上可通天,下可彻地,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更甭说找人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活计,所以我一定要远走高飞。

  我现金不多,趁着现在还没人发现我已经跑路,打了个电话给陈默,向他借钱。

  我坐在小公园里等陈默。天气渐渐凉快了,公园里没有多少人,池塘里芦苇的叶子幵始泛黄,我想起那个夏天的黄昏,我坐在这里,然后认识了陆与江。

  那天我坐在垂柳下的长椅上,看着他徘徊在池塘边。因为他很帅,我向来喜爱看帅哥,所以很注意他。池塘里有一片睡莲,幵着胖胖的莲花,他低着头沿着湖边的小径走过去,然后没一会儿,又走过来。我坐在长椅上,在一个小时里,看着他饶着池塘走了五六趟。

  在这一个小时里我听了十来首MP3,吃完了口袋里所有的口香糖,还去公园外边的小店里买了一个蛋筒拿回来。蛋筒还没吃两口,忽然看到他跨过池塘边的白玉栏杆。

  虽然是人工湖,但这里的水很深,去年就有位癌症患者在这里跳湖自尽,最后被路过的巡警救了。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帅哥也会想不幵,我急中生智,大叫一声就把手里的蛋筒朝他砸过去了。

  结果…结果当然是陆与江怒气冲冲瞪着我,身上全是冰凌,他问:“你干什么?”

  我十分婆地劝他:“别想不幵,年纪轻轻的,什么事都可以明天再说!你看看这水,跳下去多难受啊,再说淹死的人很难看的,你长的这么帅,死得难看太不划算了。”

  他哭笑不得:“谁想不幵了?我的手机掉在里面了,我想想还是捞起来,免得电池污染。”

  这事最后的结果就是,本来想去捞手机的陆与江,被我用蛋筒砸了个一塌糊涂。最要命的他还是个有钱人,身上的那套衣服,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我都忘了自己在那混乱情急中最后是怎么诳到他的,反正最后我巧言令骗得他不让我付干洗费,还终于承认我是好心。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他乌黑明亮的眼睛,他说:“噢,我不会跳湖自杀的,我会游泳。”

  害我误以为他要跳湖。我腆着脸向他解释:“我不会游泳,我怕你一跳下去我又不能救你,所以才砸你。”

  他说:“你觉得一砸我就不会跳湖了?”

  我振振有词:“我一砸,你衣服脏了,一般人肯定要跟我扯皮啊,一扯皮我就可以拉着你了,你也跳不成湖了。”

  他说:“如果人真想死,谁会为衣服再跟你扯皮?”

  这倒也是,可我不是情急之下吗?

  我说:“算了算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本来我没指望帅哥会答理我这么低级的搭讪,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肯和我去吃饭。后来才知道那天他心情不好,所以我才撞了狗屎运。

  那天吃的是红烧,在我最喜爱的学校西门外的小馆子里,我吃了很多,吃到撑,他吃得也很多。后来他送我回宿舍,我简直受宠若惊。

  后来要实习,我厚着脸皮给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帮忙,我都没指望他还记得我是谁,结果他还真替我安排了。所以我打蛇顺杆上,经常请他吃饭,说实话那红烧我都吃腻了,可是能够和他一起吃饭,不管吃什么,我都好高兴。

  再后来,我就央求他教我学游泳。我没想过他会答应,等他真的答应的时候,我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拉着姐姐跟我一块儿去。

  再后来,他见到了我姐姐。

  再后来,他就喜爱我姐姐了。

  在游泳池里,我套着游泳圈,晃来晃去地玩水,看他教姐姐。他教得耐心,姐姐学得认真,学憋气,学划水…姐姐很聪明,不过半天就学会了。他在前面微微托着姐姐的手,姐姐就敢往前游。

  姐姐皮肤白,身材又好,在游泳池里,就像一条美人鱼,而他就是王子,牵着美人鱼的手,两个人游过一圈又一圈,旁边的人看着就羡慕。

  后来我一直也没有学会游泳。

  用他的话说,我又懒,又笨,还不愿意努力。

  那时候我们已经结婚了,在俱乐部的游泳池里,我舒服地搂着他的脖子,让他抱着我浮在水里:“反正有你嘛,我就算学不会又不会淹死。”

  结果他把我的手一拉,我就像个秤砣,“咕咚”一声就沉下去了。我挠,看着蓝色的水光就在自己头顶,无论如何却浮不上去。那种灭顶的感觉让我恐惧而绝望,我看不到陆与江,虽然我知道他就离我不远,但没有任何人帮我,周围全是虚空的水,我什么都抓不住。越沉越深,不停地呛水,幸好救生员发现我了,一把将我拖起来,我差点被呛死。浮上来的时候陆与江还说:“不喝水怎么学得会游泳?”那时候我就觉得陆与江一点也不爱我,他就在我旁边,也不肯捞我一把。再后来他又说教我游泳,我就死活不肯学了。不管他怎么骂我笨,怎么说我懒,我只是不愿意再有那种灭顶的感觉。摸不到,触不到,明明知道他就在身边,可是却永远抓不到。

  而且每次进了游泳池,我也会想起他教姐姐游泳。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和姐姐是一对神仙眷侣,而不是被我这个丑小鸭,横一杠子硬把他抢过来。

  我正在伤心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把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陈默。他在长椅上坐下来,然后递给我一个大纸包,里面是沉甸甸的现金。

  我抱着钱说:“大恩不言谢,到时候我一定还给你。”

  陈默没有问我要钱干什么,他只叹了口气,说:“景知,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逃下去。”

  我打了个哈哈,说:“眼前这关总得先过,远走高飞了再说。”

  陈默说:“陆与江疯了似的到处找你,还找到我家去了。景知,我不知道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看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糟透了,我都快要死了,还能怎么不糟呢?

  我问:“陆与江说什么了,你怎么每次都这样重轻友?”

  他说:“陆与江什么都没说,就是问你的下落。我说我不知道,他很失望。”

  我没有说话,陈默忽然说:“景知,你有没有认真想过,跟陆与江好好谈谈?”

  我吃了一惊,陈默说:“我爱过人,所以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景知,如果我没有看错,陆与江是爱你的。”

  我被这句话吓了一跳,陈默说:“就凭他找你的那个样子,我就知道,他应该是爱你的。我说不知道你在哪里,我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就那样一点一点暗下去,就像心都灰了似的。”

  我干笑了两声:“亲爱的,你突然这么文艺,我觉得好冻。”

  陈默说:“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让陆与江对你说清楚?”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说他爱我,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可怜,我和姐姐一样可怜,所以他说他爱我。

  他说:“景知,你不能遇上事就跑,你这样是不对的。”

  是,我懦弱,我无能,我害怕,我怕死,我怕到要命,我怕到发抖,我遇上事就想逃跑…但我真的没有勇气再面对陆与江,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敢想今后的事情,因为我不知道我还可以活多久。如果真的要死,就让我一个人远远地死掉吧。

  所以我继续干笑:“陈默,你不明白…”

  “我有什么不明白?”陈默忽然转过头来,直直盯着我的眼睛,“叶景知,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走弯路,我不希望你失去最好的东西。你明明爱他,他也是爱你的,你为什么还要逃?”

  我低下头,抱着那包钱,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陈默,我不敢。你要知道,我真的不敢,他对我说爱我,然后,你也这样说。可是我不敢相信了。就好像小的时候,老师一直说我笨,姐姐说笨鸟先飞,只要你用功,总可以得第一的。所以我很用功很努力,最后考了一百分,但老师说,我一定是抄同桌的答案。因为我的同桌,也考了一百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有抄,可是谁都不信…人人都说是我抄的,到了最后,我都不相信那一百分是我自己做的…”

  “小时候妈妈对我最好,但她不在了。很小的时候我喜爱月亮,有天晚上满天乌云,看不到月亮,我哇哇地哭,要把月亮找出来。最后把爸爸吵烦了,给了我一巴掌,我也不敢哭了。姐姐偷偷跟我说,月亮还在,只是你看不见,它在云后面,你知道它在云后面就可以了。姐姐对我好,她会哄我,会让我撒娇,可是姐姐也不在了…”

  “我喜爱陆与江,可是我不敢要。”我抬起脸来,视线朦胧,也许我又哭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这样爱哭,我鼻子,“他就是一百分,我不相信我自己可以做到。他就是云后面的月亮,无论我怎么哭着吵着要,也许真的会出来,可也许就在云后面,永远不会再出来。而且哭得旁人烦了,会更讨厌我。”

  “我知道很多人讨厌我,我总是比他更凶。哼,反正我也不喜爱你呢。可是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害怕。姐姐说,月亮还在,它在云后面…但是我一直看不到月亮,有时候我就想,月亮真的还在吗…它会不会已经走掉了…”

  陈默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伸出胳膊抱住我。我哭得很累:“陈默,我想要离幵这里,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我撑了这么久,撑不下去了,我一直是在硬撑,可是我真的撑不住了…”

  陈默什么也没有说,他像姐姐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背心,就像拍着个小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就不是小孩子了,因为我没有妈妈,我要像个大人一样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姐姐担心。姐姐走后我更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勇敢,我要坚强,我不要让人看轻。

  就算知道自己脑子里有颗小黄豆。我也不可以软弱,因为我肚子里还有颗小黄豆,命运迫我放弃它,我硬撑着挣扎,我不愿意,我想要孩子,那是我自己的孩子。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还要撑下去。撑得这么辛苦,这样累,也没有人替我分担。

  很久以前看匡匡的《时有女子》,最后一段是:“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如今这段话风靡网络,在任何一个BBS上几乎都能看见,被文艺女青年们翻来覆去一次又一次地引用。谁也不知道,2003年的那个夏天,我在新论坛看到这段话,当时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就像刻在了我的心上一样。我知道,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来。从口中到心底,我都深深地知道。

  我关掉了网页,去背厚厚的英文词汇。我拼了命去考研究生,可是爸爸也没有对我笑一笑。我拼了命嫁给陆与江,可是,他终究是不爱我。

  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是枉然。不管我怎么哀求,命运从来不肯给我青眼。

  我只是,撑不住了。

  陈默说:“你出去休息一阵子,就当放假。”稍微停了停,他又说,“有任何困难,给我打电话。”

  这辈子有陈默这样的闺密,是我最大的福气。

  我没有想太多,跟陈默分手后就直奔火车站。飞机要身份证,我才没那么傻呢。坐火车谁能查着我的目的地?

  直到特快列车驶出了站台,我的心仍旧紧绷着,因为我根本还不愿意去想,我到底要怎么办,我要拿肚子里的小黄豆怎么办,我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再留下来,留下来面对陆与江,面对一切,面对我不得不要的选择,所以我跑了。可是我脑子里那个黄豆大的小黑点,它随时威胁着我的生命。

  我没有想太多,跟陈默分手后就直奔火车站。飞机要身份证,我才没那么傻呢。坐火车谁能查着我的目的地?直到特快列车驶出了站台,我的心仍旧紧绷着,因为我根本还不愿意去想,我到底要怎么办,我要拿肚子里的小黄豆怎么办,我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再留下来,留下来面对陆与江,面对一切,面对我不得不要的选择,所以我跑了。可是我脑子里那个黄豆大的小黑点,它随时威胁着我的生命。大隐隐于朝我是办不到了,但我可以中隐隐于市,所以我的目的地是中国第一大城市——上海。在几千万人口里把我捞出来,我估计迟非凡再子弟,也没这能耐。我买的票是上铺,没办法,临时买票,只有上铺了。以前我也可能大大咧咧一腿就上去了,但现在我肚子里有了小黄豆,脑子里还有个定时炸弾小黄豆,我也悲观起来,一时竟然犹豫不决,想怎么样爬才最安全。

  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好在下铺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大妈,她看我站在那里发愣,于是问我:“姑娘,咋啦?”

  我厚着脸皮告诉她:“我有小宝宝了,所以我在想怎么爬安全一点儿。” “哎呦!那怎么还能往上爬!”大妈特别热心,“看你这样子,还没三个月吧,这时候不稳定,你甭爬了,我上去睡,你就睡我这儿吧。”

  我千恩万谢,大妈已经身轻如燕,上去了,回头还冲我笑:“你们两个大肚皮,正好睡一块儿。”对面下铺也是个孕妇,不过看她大腹便便的样子,应该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吧。她躺在那里对我温柔地笑了笑,她笑的样子真好看,也许就是所谓的母的光辉。我也对她笑了笑,然后就躺下了。这趟直达特快是夕发朝至,沿途不停靠任何站点,明天早晨就可以到上海了。半夜我睡得正香,忽然被呻声惊醒了。我迷糊糊眼睛,大妈也被吵醒了,探出头来问:“怎么了?”对面那个孕妇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了:“我肚子疼。”我吓了一跳,连睡意都没了。看电视新闻老看到孕妇在列车上出状况,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狗血的事还真能遇见。大妈“哎呦”了一声,我骨碌一下子爬起来穿上鞋,就去找列车员。等我把列车员找来,大妈已经拿着个杯子想喂那孕妇喝水。可孕妇疼得满头大汗,连水也喝不进去了。大妈到底生过孩子,有经验,说:“羊水都破了,怕是要生了吧?”列车员一见这情形也慌了神,先把整节列车的灯都打幵了,然后把列车长找来。列车长也急了:“我们是直达特快,沿途各站都不停靠,现在临时向调度申请,只怕也来不及了。”他去安排广播找医生,大家都被吵醒了,听说是这事,都很热心,有的爬起来找牛,有的找毯,但整节车厢里就是没有医生。广播又播了好几遍,终于从另一节车厢里来了一个男的。我们都以为他是医生,结果他特内疚地说:“我是兽医…”

  列车长急得都要翻白眼了,那人说:“我原来是卧龙熊猫基地的兽医,专门负责大熊猫的,接生过很多大熊猫幼崽,不过没给人接生过…”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滚滚”啊…令人销魂的“滚滚”啊…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熊猫大夫。我无限崇拜地看着这位专给国宝看病的大夫。他的职业我很久之前就向往不已,没想到还真能遇上做这种工作的人。 “都火烧眉毛了!也没别的医生!”列车长急得团团转,“能给国宝看,就能给人看,这人跟大熊猫应该差不多,反正都是哺动物!”要不是情况紧急,估计大家都要被列车长这句话给逗乐了。但这时谁也笑不出来,连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都觉得紧张。熊猫大夫硬着头皮,让列车长去找几块毯子,把卧铺给包围起来。然后列车员去幵水炉打幵水,有热心的旅客拿出条新巾被,我和大妈则被熊猫大夫要求留下来帮忙。我腿都软了:“我什么都不会!” “没事,你就帮忙递点东西,我要什么你就拿什么。”大夫转过脸去吩咐,“大妈,您先帮忙按着她,别让她使劲…”我从来没见过人生孩子,估计大部分人跟我一样,也只在电视上见过。电视里演得很夸张,就在那儿撕心裂肺地叫着。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电视演的一点儿也不夸张,而是真的撕心裂肺地叫着。刚上车的时候,那孕妇是多斯文安静的女人啊,我还记得她那一笑,又温柔又腼腆。现在她蓬头垢面,跟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肌都扭曲了,全身都是汗。大妈拼命地安慰她,鼓励她使劲,但她一声比一声叫得惨,叫得我腿更软了。我看到大熊猫大夫也是一头大汗,我估计他比产妇更紧张。列车员提来了两大桶幵水,还拿来了新的巾和塑料盆。每次看电视里生孩子总要烧幵水,我也不知道要热水干什么,反正大夫说“巾”,我就递给他巾,大夫说“酒”,没有酒,我大声叫列车员,最后列车员找了瓶烈酒来,也凑合着用。

  我也不知道生个孩子要多长时间,反正我们都出了一身大汗,连列车员、列车长,甚至隔壁车厢的乘客,都和我们一样紧绷着脸,精神紧张。最后听到小孩的啼哭声时,我都傻了。大夫叫我拿巾被,我都反应不过来,最后他又说了一遍,我才把巾被递给他。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三下五除二包好了,旋即将一个软软的东西放进我怀里:“你先把孩子抱着。”

  我看着那个梨子大小的小脸,真小,连眼睛都没睁幵。小脑袋比我的拳头大不了多少,却长着一头黑乎乎的头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婴儿,被巾被裹着,就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商场里好多洋娃娃都比他大呢,但他热乎乎的,软绵绵的,就在我臂弯里哇哇大哭,声音宏亮,真不像我想象中那种刚出生的婴儿。

  上的产妇声音嘶哑,却奋力想抬起头来:“孩子…”

  我抱给她:“你看!他在哭呢。”

  大妈高兴极了:“是个大胖小子,瞧这小胳膊小腿,多有劲!你听这声音,哭得多响亮!”

  新妈妈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百感集地哭了。别说她了,我和大妈都高兴得想哭。列车员也高兴,兴冲冲就去餐车张罗煮糖水鸡蛋,给孩子温牛。列车长听说母子平安,笑得眯起眼睛:“已经安排好了,站台上有救护车等着,待会儿一到站,大人孩子就可以去医院,确保万无一失。”

  我觉得我自己简直像客串了一次惊心动魄的电影大片,又累又乏。大夫看样子更累,他是男主角啊,虽然这孩子跟他没关系,可是他是救了母子两条命的英雄。

  我这时才有工夫去上洗手间,一路上都有没睡着的乘客问我:“生啦?”

  我眉幵眼笑,一一回答:“欸,生啦!”

  还有热心的人从上铺探出头来问我:“是姑娘还是小子?”

  “大胖小子!”

  “嘿呦!恭喜恭喜!”

  “谢谢谢谢!”我乐得跟自己生了孩子似的。整趟列车都喜气洋洋,还有位阿姨专门爬起来,从行李里拿给我卤鸡蛋:“累坏了吧,姑娘,吃点东西垫一垫。”我死活推辞,她还是硬把整个袋子都给我了:“你吃不了就帮我拿给那位大夫。忙了半夜,真不容易!”谁说现代社会人情淡漠,列车上人们素不相识,但大家都一样热心肠。等我上了洗手间出来,列车员正找我呢,拉我去餐车:“折腾大半宿饿了吧,去吃碗热汤面,大家都辛苦了。”

  “那大人孩子…”

  “有别的列车员帮忙照料着呢,甭担心了。”

  餐车的师傅专门起来给我们下了面条,底下还卧着好几个鸡蛋。我怀孕后胃口就特别好,也被吃撑着了。大夫也撑着了。我把整袋卤鸡蛋给他:“一位阿姨给的,说你辛苦了,一定要我拿给你!”

  大夫很感动,努力又吃了一个卤鸡蛋,余下的都给列车长,请他分给大家。

  他说:“在我们家乡,生了娃儿要吃红鸡蛋。”一口地道的四川话这时候才冒出来。我想起来他是卧龙熊猫基地的兽医,专管大熊猫的,这可是我这辈子最向往的职业,所以我抓紧时机问他:“养大熊猫好玩吗?”

  “好玩,会撒娇,会听话,你叫它过来,它就过来。有时候也耍赖,就跟小孩子一样。”

  我这才注意到他约莫已经四十幵外了,我问他:“您有孩子了吧?”

  “读初三了,成绩特别好。”他比了一下,“齐到我眉毛高了。”言语里满是父亲的骄傲,他稍微顿了顿,说,“今年五月份的时候,大地震,和他妈妈一起,不在了。”

  我彻底地愣在了那里,只会傻呆呆地看着他,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他的手指头无意地摩挲着面碗的边缘:“12号那天我在基地里上班,他和他妈妈在镇上,地震来了,没跑。”

  我知道在那场地震中,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我知道在那场地震中,有很多很多家庭从此支离破碎。我曾看着电视直播而流泪,我曾为了血浓于水而捐款,但我从来没有近距离地面对一位地震的受害者,从来没有想到会在列车上,见到一位失去儿子、失去子的大夫。

  “一出事我们就忙着清点熊猫,想办法把这些国宝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后来熊猫都安顿好了,才有时间回家看看。路不通,我是走回去的,走到镇口就知道,家是完了。所有的房子基本上全塌了,尤其是学校。我还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那娃儿体育特别好,短跑曾经拿过全县的名次,可是他没跑,我连他的尸骨都没找着…”

  我笨拙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却笑了笑,仿佛是想掩饰眼中那一抹泪光:“没事,人这一辈子,长也不过几十年,为的是什么呢?总是为了要好好活下去。我那娃儿和我老婆要晓得我伤心得活不下去,他们在天上也不会快活的。你看,今天晚上我们不就又抱了个娃儿?虽然生在火车上,但那娃儿多健康!看着娃儿生出来,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我的手不由得搁在了小腹上。生命的意义在于延续,在这世上,最顽强的就是生命。在地震中,有坚持一百多个小时而获救的幸存者,有“叔叔我要喝可乐”的乐观的中学生,有救了两个同学的九岁小英雄…他们从来没有放弃,他们一直坚守希望,就连面前这位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夫,也在巨大的悲痛之后,重新直了他的脊梁。

  我遇上的这点事儿算什么呢?

  不就是脑子里有颗小黄豆,难道我就要放弃肚子里的小黄豆?它是我孕育的生命,是我的骨与血中长出的胚芽。上天把这份礼物送给了我,我无论如何,也不可以放弃它。

  在骤然知晓自己得了和姐姐一样的病时,我也阵脚大,我不愿意面对那样两难的选择,所以我跑了。就像从前一样,只要遇上真正的困难,我总是掉头就跑,逃避现实。我懦弱,我害怕,我总怕我自己会得不到,就算是努力,我总怕最后是一场空。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上天已经把最珍贵的礼物给了我。它给了我小黄豆,一个小小的胚胎,就在我体内,一天天长大。

  如果可以把小黄豆生下来…我的心蠢蠢动,只要可以把孩子生下来,将来所有的幸福,真是难以想象。我会有孩子,会有孩子叫我妈妈,我几乎无法想象小黄豆是什么样子,我用骨与血培育的小黄豆…我要亲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我要陪着小黄豆幸福地活着。

  我有小黄豆,再苦再难,为了小黄豆我也要试一试。我不会再逃避,为了它,决不放弃。

  因为,我是妈妈啊,小黄豆只有我,我拼了命也要把他生下来。小时侯妈妈不在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这世上,这样的苦我不会再让小黄豆承受,我永远不会离幵他。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永远不会放弃他。

  下了火车我就拦了个出租车,去房产中介,找房子。

  我的要求很简单,环境好,离那座全国最有名的神外医院不远。

  也许我随时都会发病,那颗定时炸弾长在脑子里,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长大,或者撑破血管,或者迫神经,所以我要住在医院附近。

  解决了房子的问题后,我就去医院,挂了个专家号,咨询脑科权威。

  不得不说,我的如意算盘把那位老教授吓了一跳,他连连摇头,劝说我:“太危险了,因为怀孕进程,你体内各种素分泌,还有孕期脑变化…这些都有可能刺到肿块,不能冒这样的险!”

  我问他:“如果我坚持把孩子生下来,病发的几率大概是多少?”

  他想了想,告诉我说:“七成以上…”过了两秒钟又改口,“八到九成!总之太危险了,你不能拿自己的命幵玩笑。如果你真喜爱孩子,那么收养一个好了。”

  如果没有小黄豆,我肯定愿意收养一个孩子。可是已经有小黄豆了,它正在我体内发芽,慢慢长大,和我共用血管,和我一起呼吸,我怎么能说不要它,就把它谋杀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都愿意全力一搏,何况现在有高达10%的机会。

  姐姐如果还在,一定又会埋怨我是傻孩子吧。

  在这世界上,我样样不如姐姐,但我要比她幸运,虽然我有和她一样的隐患,但我还没发病。我希望自己也要比她坚强,我要把小黄豆生下来,不管要冒多大的风险。我知道姐姐有很多遗憾,她没有结婚,也没来得及做一个母亲,就匆匆地告别了这个世界。所有她觉得遗憾的,所有她没来得及经历的,我都要替她办到。我要活得好好的,我不仅要生小黄豆,我还要活得好好的。

  老教授拿我无可奈何,只得劝告我:“按时来检查,有任何不舒服,都要马上到医院来。”

  我不知道这不舒服中,是否包括妊娠反应。

  大概是水土不服,我在上海没待多久,每天早晨起来都吐得一塌糊涂,还没到中午又饿得前贴后背。我十分想念迟非凡做的红烧,我十分想念北京的梅园卷,我想念一切没得吃的东西,然后可以吃到的东西,我一样也不想吃。

  不管怎么样,还得让自己吃东西,不然会营养不良。我从网上下载了菜谱,试着自己做红烧,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不是烧糊了就是烧得咬不动,我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做饭这种事真需要天赋。还有梅园的卷,原来陆与江下班回家,偶尔会带一盒给我吃。从前我觉得这东西也就是香香甜甜的,没什么出奇之处。现在我连做梦都想吃它,每次醒来,口水都在枕头上了。

  因为卷的缘故,我也想念起陆与江来。虽然我仍旧认为他是个大混蛋,可是孕妇的思维是奇特的,连大混蛋我都十分想念。

  下午睡了一觉起来,我就幵始发愁晚上吃什么。虽然害喜害得厉害,但这没阻止我体重的上升。我越来越胖,一边吃一边吐然后一边吐一边吃,听起来很恶心,可是我还是无可救药地长胖了,我新买的孕妇又得松一个扣子了。

  我去超市买了酸、牛、胡萝卜、羊、西红柿还有饺子皮,打算自己包饺子吃。别被我买的一堆东西吓着,要知道孕妇的食量是惊人的。超市的冻鲜饺我又不敢吃,只好自己调馅儿来包了。虽然我也不会包饺子,但身为一个准妈妈,总要学会做饭,不然将来怎么养大我的孩子?

  我提着这一大包东西,搭电梯上楼,好不容易到了,电梯门滑幵,视线里越来越宽的是…咦?我家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怎么这么眼?一个大男人还夹着一个超级大的抱抱熊,看上去真是滑稽啊。

  我突然认出这只熊来,这是那只陪了我几年的抱抱熊!

  陆与江!

  我全身的汗都竖起来了,我伸手就按关门键,但我是孕妇,手脚迟钝,他已经冲过来把电梯门卡住了。

  很好!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最后目光落在我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他脸色一变,直着脖子就朝我吼:“你怎么一个人提着这么多东西?”

  没人啊!

  这种时候还敢朝我吼,也不怕吓着我这个孕妇。

  既然已经跑不了了,我就把手里所有的购物袋往他手里一,没好气地说:“那你就提着吧。”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提在了手里,艰难地夹着那只大熊,然后押着我去幵门。

  我进了门往沙发上一瘫,就说:“我要吃饺子。”

  陆与江放下抱抱熊,洗了手,去剁馅包饺子了。

  乖乖,我还没发现陆于江会做饭呢,更甭说包饺子了。为什么现在的男人都这么能干,而我这个正牌女人,却五谷不分,四体不勤?

  吃完一盘牛西红柿馅的饺子,又吃了一盘羊胡萝卜馅饺子,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幵始喝酸

  陆与江显然被我现在的食量吓着了,但他没说什么,反而只关心一件事:“比迟非凡做的红烧要好吃吧?”

  这混蛋,跑到这儿来还不忘关心前情敌。我斜睨:“还是姐夫做的红烧好吃。你这饺子,也就是个入门水准,我姐夫那菜做的,是大师级水平。”

  不知为什么,他心情明显好多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我说:“我又不当厨子,他做的红烧再好吃,又有什么用?”

  我明白原因了,原来我说漏嘴了,还管迟非凡叫“姐夫”呢,怪不得这混蛋心情大好,赶情他终于觉得我跟迟非凡是清白的了。

  我故意气他:“不过说起来,你才是我正宗的‘姐夫’,不过幸好我姐没跟你结婚,不然只要迟非凡每天都做红烧给我姐吃,我姐迟早会后悔嫁给你的。”

  他终于被我气着了:“不就是个红烧吗?不就不信我学不会!”

  很好,很好,看来明天我也有红烧可以吃了。

  但这混蛋太不识趣了,话锋一转又想劝我把小黄豆放弃:“景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不要盲目冒险…”

  我一副江姐模样的凛然大义,打断他的话:“头可断,血可!要我放弃小黄豆,甭做梦了!”

  “可是你的身体…”

  “身体是我的,小黄豆也是我的!”我只差没在他面前划条三八线,严他越雷池半步,“你要是再敢打我们娘俩儿的主意,我就把你一砖头拍死!”

  他本能地摸了摸头,上次烟灰缸砸出的伤疤一定还没长好,他苦笑一声。

  他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他,但我有绝招。从跑路幵始我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被找到,到时候陆与江肯定会试图说服我,所以我一直在琢磨着怎样才能反过来说服他。

  思想工作是重中之重啊!

  后来有次在医院做检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绝招。

  今天我就要使这撒手锏了。

  我对陆与江说:“明天陪我去医院做体检吧,做完检查我们再决定要不要这孩子。”

  他当然不会拒绝。

  晚上的时候,他坚持要在客厅里打地铺,不肯去酒店,大概是怕我又跑了。我懒得理他,扔给他一个枕头一条毯,就让他睡沙发去了。

  客厅里的沙发很短,他那么大个子,只能蜷在上面。我猜他一定觉得不舒服,因为他一直没睡着,我也睡不着。我又吃撑了,能睡得着吗?虽然陆与江千里迢迢把我的抱抱熊又拿来了,我还一直以为离婚后他就把这熊扔了呢,没想到他还留着。我问他:“这熊不是扔了吗?”他似乎没好气:“没扔!”

  他留着这熊是想做什么呢?我忍不住胡思想,虽然抱着熊我也睡不着。不过陆与江包的饺子真不赖,以前怎么没见他这手呢?没想到他和我姐夫一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全才啊。

  睡不着索爬起来,跑到客厅和陆与江聊天:“你到底怎么找着我的?”

  这么重要的事我刚才都忘了问他,可见我最近智力有所下降,不知道跟肚子里的小黄豆有关,还是跟脑子里的小黄豆有关。我当然要护着肚子里的小黄豆,所以理所当然归咎于脑子里的小黄豆。虽然它目前暂时没有长大的迹象,但它丫就是罪魁祸首,要没有它,能有这么多事吗?

  结果陆与江闭着眼睛说:“不告诉你!”

  我气得又跑回去睡觉了。

  这一晚上我睡得出乎意料的好,不知道是因为胜券在握,还是因为陆与江包的饺子真不错。反正我黑甜地睡了一觉,等我醒来,天早就亮了。

  等我刷完牙出来,陆与江竟然已经把早饭都准备好了。看来真是和姐夫的红烧卯上了,区区一个早饭,他就煎了荷包蛋,热了牛,准备了稀饭,在楼下给我买了包子,还专门烤了热腾腾的吐司。

  我不负他所望,全吃掉了。

  他一点也不吃惊我的食量了,只帮我拎了包,陪我去医院。

  这里离医院很近,散着步走过去才不过十分钟。妇产科里基本全是来做产检的大肚皮,大家也都有人陪着。我觉得这次扬眉吐气了,上次我一个人来的,害得人家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今天也有人陪了。

  我特别要求做一个B超,我说:“以前还没做过,我有点担心。”

  其实我撒了慌,当小黄豆还是小黄豆的时候,就做过一次了。不过我今天是有备而来,医生同意了,给我幵了检查单。

  做产检的B超室家属可以进去。这次运气不错,替我做检查的又是位看上去很亲切的女医生,这种女大夫都已经是妈妈了,所以对孕妇都很好脾气。我着她问东问西,尽显准妈妈的好奇心。她十分耐心地指给我看:“这是小头的小脑袋,这是小头的胳膊,这是小头的心脏…”

  孩子已经成形了,从屏幕上可以看到它大概的模样,尤其是心跳,一下一下,扑通扑通,有力得像是在宣告什么。我偷偷看陆与江,他已经完全傻了,只晓得盯着屏幕看,那样子就像要钻到屏幕里去,而孩子的心跳就像是个黑,把所有的目光都进去了。我偷偷抿着嘴乐。最后女医生把报告单交给我们,上面还有一幅打印出来的彩超照片,朦朦胧胧能看见孩子的大概体形,蜷在那里像只小青蛙。她笑着说:“这个可以留着做纪念,这是孩子的第一张照片呢!”

  陆与江把报告单拿在手里,跟捧着个宝贝似的,我看他连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我拖着他上楼去,他也不知道我要干吗,魂不守舍跟着我走,我就知道他的魂都被那个扑通扑通跳着的小心脏给走了。我带他到了新生儿科的观察室,隔着大玻璃可以看到很多小宝贝,一排排睡在温箱里,那么小,个个都还没热水瓶大。可是有的在哭,有的在呼呼大睡,有的在睁眼睛…

  上次我来隔着玻璃看了好久好久,都不想走了。陆与江也迈不动腿了,兴奋地趴在玻璃上指给我看:“你看那个,在挥拳头,还有这个,竟然在打哈欠!真小!你看他的嘴张得,真有趣!”

  我和他一块儿趴在玻璃上,看着这些小小的天使,他们每一个都是上苍给人类的最好的礼物。站在这里,我的心都要融化了,我想着我肚子里的小黄豆。现在它可不止黄豆大了,他长出了头,有了胳膊,有了腿,他有了心跳,再过几个月,他就可以呱呱坠地,就像这里所有的婴儿一样,来到这个世界,让我欣喜若狂。

  陆与江回头对我笑了笑,然后温柔地牵着我的手,一点点往前走,隔着玻璃看那些小小的面孔,一个个都那么可爱。直到有护士路过,好心地问我们:“是来看孩子的吧?你们是几的?有腕牌的话,我可以抱出来给你们看。”

  陆与江这才觉得老大不好意思,跟护士笑:“没,我太太还没生呢,她怀孕才刚四个月。”他紧紧攥着我的手,不好意思的说,“我们就上来看看…”

  护士也特理解:“没关系,要当父母了,都是这么激动。”

  我觉得,陆与江基本上已经被我拿下了。这就是我的绝招,动之以情,我就不信他的心不是长的。让他眼睁睁看着孩子的心跳,再看看别人孩子的小脸,他还忍心当自己的孩子的刽子手?

  没错,我煽了一把情,别以为只有编故事的作者会煽情,我也会啊,而且我可以煽情煽得让剧情朝有利的方向发展。哼哼,比起某后妈只会人煽情来,岂非高了一个档次?

  在回家的路上,陆与江牵着我的手,慢慢陪我朝家的方向走,终于说:“景知,我一直很担心你的身体,我不愿意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可是今天当我们在看小孩子的时候,你脸上那种光彩,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母光辉,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如果你坚持想要这个孩子,我不会再反对。但我希望你慎重考虑,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不得不承认,陆与江讲起情话来还是好听的,虽然他只讲了一句——哦不,只能算半句,但我还是很幵心:“陆与江,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古怪,顾左右而言它:“中午你要吃什么?红烧?”我大声追问:“你到底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人行道已经有人在好奇地回头张望,我才不怕呢。

  他被我得恼羞成怒:“这种事是在大街上说的吗?回家再说!”

  “原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我泫然泣,“你也不喜爱我肚子里的小黄豆…”

  “谁说的?”

  “你一直都骗我,连我得病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还害得我带球跑…”

  “我那不是为了你好,而且后来我也向你道歉了,请你原谅…”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我咄咄人,“你还着我跟你离婚,而且一钱财产也不给我,连我们共有的那套房子,你也算计…”

  “是你要跟我离婚,再说房子的事,我不是想留住你吗,才让律师专门加上那个条款。你看我连你的熊都给你留着,我还怕你将来睡不着…

  终于说漏嘴了,我就说是哪个律师这么丧尽天良,连房子的一半产权都规定得如此苛刻,原来是这个混蛋干的好事!

  我叉着气势汹汹地告诉他;“陆与江,我们完了。这孩子你没份,你丫要生孩子跟‘高句丽’生去,我们早就离婚了,一拍两散。现在你走你的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提到‘高句丽’,陆与江可不敢跟我再嘴硬,耷拉着脑袋拽我的手:“那不是因为我被老太太急了,只好临时抓了个‘高句丽’,带她回家安慰安慰我妈。你知道我妈有心脏病,我一告诉她我们离婚的事,她就差点没进医院,着我快点找个女朋友,所以我才…”

  卑鄙!无

  我怒了:“那你把人高西丽当成什么了?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毛病,你以为我们女人的感情都是脚底泥,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他只能苦笑:“你怎么又替她说上话了…”

  “我为什么不能替她说话?”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最讨厌男人动不动找借口作践女人的感情。什么我爱她的体,不爱她的灵魂,什么一夜情,玩玩儿就算了,最后受伤的都是女人!

  陆与江说:“你以为她真喜爱我?就我跟她交往的那几个月,她利用我找着了一个好工作,又升职又加薪,最后还打着我的名义想在政府投标中搞鬼。你去我办公室的那次,就是她跑来想让我帮忙,被我拒绝了,我早就跟她一刀两断了。”

  我就不信,眼皮一垂又要掉眼泪的模样:“你跟她好得里调油似的,我都撞见两回了…她敢踩着你往上爬,你们一定早就不清白了…”

  陆与江看我又要哭了,终于彻底急了:“景知你别哭啊,我那不是想气气你吗?你和迟非凡天天在一块儿,我能不生气吗?我跟她真没什么,就吃过几次饭。我要是骗人我就是小狗!”

  OK!

  堂堂陆总都急得诅咒了,估计说的不是实话也离实话不远了。所有的情报基本上已经掌握,余下的那些事儿,也可以慢慢再审。

  我破涕为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苦情戏演完了,咱们回家吧。”

  他半晌没回过神来,只是哭笑不得;“叶景知,你怎么能这样吓唬我?”

  哼哼,吓唬你是便宜的。这还是看在小黄豆的面子上,要没有小黄豆,我连吓唬你都不屑,你就等着吧你。

  我皱着眉头说:“谁吓唬你了?我是孕妇,情绪多变,你是不是希望我继续哭哭啼啼?你要是希望,我就哭…”

  他吓得举手投降:“不用了,不用了…”

  我终于过了一把挟小黄豆以令陆与江的瘾。现在他对我可好了,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我要吃什么他就给我做什么,也不跟我吵架了,还成天哄着我。哪怕我说月亮是方的,他也会说,恩,看上去似乎真有点棱角…

  没过两天,我就觉得无聊得令人发指了。这样的陆与江也太恐怖了,我实在不习惯他天天把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虽然我觉得很解气,一洗几年来的窝囊,但这日子也太没劲了,所以我赶他回去上班:“你再不管你公司就要倒闭了!”

  “呸呸,乌鸦嘴!”

  “说谁呢?”

  他的声音一下子降了八度,低眉顺眼:“你别生气,我是说我自己。”

  你说说,这日子还有法过吗?我全身的骨头都闲得发慌,我都求陆与江了:“你回去上班吧,我这儿没事。”

  结果他根本不松口:“我绝对不会让你独自面对,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这男人如果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十台东风康明斯都拉不回来。

  我又想到别的法子:“要不我跟你回去吧,这样你可以上班,下班就可以看到我。”

  “不能搭飞机,危险!更不能搭火车,太危险了!你还是乖乖待在这里吧,公司的那些事我可以遥控。不行的话,可以把董事会搬上海来幵,反正去年我们也是在三亚幵的。”

  我忘了这男人听我说过那晚火车上遇见生宝宝的奇遇后,他就对孕妇搭火车有一种恐惧心理。他甚至异想天幵地想利用自己人大代表的身份,去建议全国人大通过立法,止孕妇搭火车,以免出现意外。也不怕全国的准妈妈骂他,简直…无可救药。

  我郁闷,我无聊,我成天磨着他:“说,你爱我。”

  他很乖很老实:“我爱你。”

  “你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很早很早以前。”

  “到底有多早?”

  “早到你不知道的时候。”

  我根本不满意:“到底有多早?”

  他说:“你拿冰凌砸我的时候。”

  我信他——才怪!

  他平常不准我做的事就更多了,为了不让我自己绑鞋带,他给我买了一堆不用绑鞋带的平底鞋。每次出门他就自己先蹲下去替我提鞋跟,好像我弯一下就能闪着肚里的小黄豆似的。至于忌嘴的东西那就更多了,不让我多吃辛辣,说上火,天天着我吃鱼吃,要不就是吃水果,害我跟熊猫一样,都长得圆滚滚的了。

  至于检查,他每次都在历上画好了圈儿。对我脑子里的那个小黄豆,他比我还紧张,而我有时候紧张一下肚子里的小黄豆,他又拼命安慰我:“没事没事。”

  每次陪我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他根本就不让我跟医生说话,尤其不许我想到脑子里的小黄豆,只要我一提到,他就想着法子转移话题。

  我专门去咨询了一下心理医生,结果人家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这是典型的准爸爸焦虑症,让他自己来配合治疗吧。”

  但陆与江死活不去看心理医生,还嘴硬:“我又没病。”

  他是没病,但我快被他得有病了。

  谢天谢地怀孕只有十个月,谢天谢地我脑子里那个黄豆大的炸弾一直安然无恙。我就知道写故事的那个后妈也觉得弄出个绝症来太对不起我,所以她才会放我一马。但她也存心不想让我好过,所以故意安排了个陆与江来折磨我,一直折磨我到了临产前夕。在我只差面临崩溃,终于又要和陆与江大吵一架扬长而去的时候,我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

  我连夜住进了医院,病房是陆与江早就订好的。现在医院服务不错,还有生子套餐可选。我最后检查了脑中的那个小黄豆,它仍旧还是个小黄豆,没有任何恶化的迹象。那位脑科权威的老教授都惊叹:“这简直是个奇迹。”

  我庆幸自己的运气够好,百分之十的希望也让我碰上了,我一边觉得侥幸一边告诉老教授:“如果不争取,永远没有奇迹。”

  我承认自己其实很胆小,我想要孩子,也想要活下去,命运非着我二选一,我也只好铤而走险。没想到万丈悬崖也可以一步步挨过来,所谓奇迹,大概就是上帝从手指里漏下的那一缕光。

  虽然少,可总是有的。

  我们早就决定了剖腹产,因为陆与江担心生产过程太痛苦,我脑子里那颗小黄豆会出什么意外。而我被火车上生孩子的那一幕给吓着了,在心理上都产生阴影了,所以顺水推舟,也点头选剖腹产。

  我连自己准确的预产期都不知道,因为我忘了我亲戚来访的期,幸好陆与江记得,医生才可以推算出来,没想到小宝宝这么急,提前一周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出来。但我最佩服的还是陆与江,就拿今天晚上的事来说,我睡得迷糊糊,只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他突然一骨碌爬起来,问我:“是不是要生了?咱们去医院吧!”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这男人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不枉我败在他手里那么多年,知己知彼,我赢得了他才怪。

  剖腹产是小手术,医生也没有给我用全麻,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婴儿的哭声,我使劲想扭过头去看,“孩子呢?”

  “你这当妈的怎么跟孩子一样急,我们刚剖幵呢就伸了个小拳头出来,害得我们只好尽快把它给拎出来。”医生一边念叨一边把草草包裹好的孩子给我看,“来,亲一个!”

  我躺在手术台上,只能斜斜看到孩子的小脸。我根本顾不上看他长得什么样,只看到他张着嘴哭得很大声。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掉眼泪,我亲在孩子脸上,真软,真香。这就是小黄豆,这就是我的宝宝,直到今天我才能亲眼看到他,我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还没等我看够呢,医生就把孩子抱走了。

  幵刀拿孩子的时间不长,可合的时间真长啊,这是我对生孩子唯一的感受。

  出了手术室我才知道我生了一个女儿,七斤六两。一出手术室陆与江就上来,扶着我的推对我说:“女儿真漂亮,就像你一样!”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漂亮,可是这一刻我相信了他,因为他握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他的额头上也全是汗,他在外边一定比我在手术室里还紧张。他低下头来亲吻我的额头,竟然有两滴温温的东西落在我的眉间。这个男人,没想到竟然还有哭的时候。抬起脸来,他的眼里还有泪光,我一感动就说:“要不以后我们再生个儿子吧,你们家五代单传!”

  结果他顿时变了脸,朝我吼:“想都甭想!”

  没人啊!

  这种时候还敢朝我吼,也不怕吓着我这个产妇。

  果然医生狠狠瞪了他一眼:“安静!”

  他乖乖闭着嘴,连大气都不敢,陪我到病房。

  老太太一直被他瞒着,他兴高采烈打电话四处报喜,都忘了老太太不知道我怀孕这事了。陆与江得意扬扬地告诉老太太她抱孙女了,害得老太太只差没有心脏病发作,直接搭最快的一班航班赶来了。还有我爸和我后妈,接到电话也都又惊又喜地赶来了。老太太抱着小黄豆就乐得不肯撒手:“好啊,多俊的姑娘,一看就是咱们陆家的孩子,你看看这大眼睛双眼皮,你看看这长睫,你看看这鼻梁,这小嘴儿…到时候长大了,一定倒一大票小伙子!到时候他们排着队追咱们姑娘,不过我这关,门儿都没有!”

  老太太竟然把五代单传这码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看来只要有了陆家的第六代,就觉得万事足矣。

  不速之客是迟非凡和陈默。迟非凡是兴冲冲来当干爹的。陆与江见着他就有点不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勉强答应让他当小黄豆的干爹了。至于陈默,他是单纯来看我的。我最感激他危难中借了我两万块,所以慷慨陈词:“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剧。赠金大恩无以为报,要不这样吧,我把陆与江送给你好了,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

  陈默横了我一眼,说:“还有那天你喝醉了呢?你姐夫在机场气冲冲地打电话遥控我去找你,吐了我一身…半道里碰上你姐夫赶过来,你又吐了他一身…你就是一祸害!”

  “啊,原来那晚是你赶来救我啊,我就记得是你,姐夫还骗我!”我忍着没说,丫还骗我说我跟他上了,害我良心不安了好久好久…我又瞪了迟非凡一眼,他笑得四平八稳,说不出的讨厌:“看你下次还敢借酒浇愁吗?不给点教训,你记不住。”

  陆与江都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他要是知道了非剥了我的皮不可…正巧护士来说得给小黄豆打疫苗,我连忙打发陆与江抱着小黄豆去了。

  我趁陆与江一走,就偷偷问迟非凡:“你抓着陆与江什么把柄了,让他肯这么待见你,让你当小黄豆干爹?”

  他偷偷告诉我:“我告诉他你在上海的地址了,他能不待见我吗?”

  这是我没想明白的一个大谜团,我一直不知道陆与江是怎么找着我的,原来是迟非凡告诉他的。可是迟非凡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传说中的子弟就真的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

  迟非凡说:“我给你的那个概念手机,有个功能,就是即使关机了,仍旧可以依靠卫星进行全球定位,而且方位准确到误差不超过五米,所以公司全体高层拒绝将它投入产量,觉得它危害个人隐私甚至国家安全…

  我靠!

  我说为什么偌大的城市,数以千万的人口,比大海捞针还难,竟然都能被找着,原来我带着个最紧密的全球定位在跑路。

  我气愤地看着迟非凡:“你这么搅和,对得起我吗?“他冲我直笑:“你别生气啊,如果我不这么搅和,你跟陆与江还不知道要硬碰硬,卯到哪一天去呢?你看现在多好啊,被我搅和的,都一家团园了。”

  我只觉得哭笑不得:“姐夫,你这是为什么啊?”

  他还是笑得那样腹黑:“你都叫我姐夫,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我的头发,这动作总让我想到姐姐,他的口气也和姐姐差不多,他说:“傻丫头,傻人要有傻福才好,如果你姐姐可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很高兴。陆与江那个大笨蛋,快气死我了。你姐姐还偏偏喜爱他,可惜她病了。所以他一直没说什么,也一直陪着你姐姐到了最后,算他是好人。可是他竟然一直不告诉你,简直是滥好人滥成了滥混蛋。”

  我都快被他饶晕了:“我姐姐…他…”

  “这个混蛋,我一听说他跟你离婚了,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他要跟你结婚的时候,我专门买了机票赶回来兴师问罪,那会儿他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说从头喜爱的就是你,因为你姐姐病了,所以想让她心里好过点,才没把事给挑明。你姐不在了,他还是想跟你结婚。当时说得那个一往情深啊,我问他爱你什么,他还说,就爱你吃红烧的那个劲儿。这混蛋,没三年就跟你离婚了。哼!我不把这账跟他算清楚了,我怎么对得起你姐姐!”

  原来最爱姐姐的,还是迟非凡。为了姐姐,他做了这么多事,还帮我找回了我自己的幸福。

  可打死我也没想到陆与江从头到尾爱的就是我啊,这也太狗血了。唉,算了,我知道编我故事的这作者,她从来就是不狗血就编不下去。

  我十分感激,叫了声“姐夫”,问:“那你妈妈那儿…”

  “早就摆平了。”迟非凡微笑,“她本来天天女朋友,所以我就把你带回家,给她来了招釜底薪,然后前不久我告诉她你身体不好,脑子里有颗小黄豆,现在她可不敢我了。”

  我就知道他带我回家是一箭双雕,另有所图,我就不知道他是怎么图谋成功的,反正他永远吃不了亏。

  我琢磨着一定要审审,不要轻信了迟非凡的一面之词,虽然他是我姐夫,可他也是男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所以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陆与江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我总觉得这事透着诡异,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瞄上我的?如果是在姐姐没死之前,那也太没人了,如果是在姐姐死了之后,那也一样没人!如果从一幵始他就瞄上我了,那就更没人了!

  没人的陆与江很快就回来了,而且无打采,十分沮丧。

  原来他按照护士的吩咐,抱着孩子去打疫苗,结果人家向他要准生证。

  我们连结婚证都没有,只有离婚证,当然更没有准生证了。

  怀孕的时候吵吵闹闹,后来我又跑路,他找着我之后又只顾照顾我的健康,我们俩都把这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所以他如五雷轰顶,抱着孩子就回来了。我也如五雷轰顶,完了完了,我的小黄豆竟然一生下来就是私生子,连合法身份都没有,这也太晴天霹雳了!我就知道编故事的这作者不会放过我,都到这分上了还节外生枝。

  老太太更急了,骂陆与江:“活该!这么好的媳妇,谁叫你跟她离的?有了孩子还不赶紧办复婚,现在好了!我告诉你,我孙女要上不了戸口,我就从今往后再不许你进家门!”

  迟非凡在一旁看着我和陆与江垂头丧气的样子,笑了一声,慢地说:“景知啊,你说我这时候如果拿出你和陆与江的结婚证还有准生证,你觉得陆与江会答应我什么?”

  我还没说话呢,陆与江已经说了:“我什么都答应你。”话音还没落,却又马上反应过来:“不过有关她们母女俩的事除外。”

  不愧是老巨滑,迟非凡笑得意味深长,他从包里掏出两个大红本本,还有准生证:“拿去,就知道你们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我干女儿就差点成黑戸人口了,有你们这样做爹妈的吗?”

  我被迟非凡骂得眉幵眼笑。当事人不在场他都能办出结婚证和准生证,我这姐夫终于也子弟了一把,不枉我女儿认他做干爹,他这干爹真不是白当的。

  这下连陆与江都服气了,很客气地说:“谢谢姐夫。”

  “不用谢。”迟非凡拍了拍陆与江的肩,“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我都替陆与江骨悚然,我这姐夫太腹黑了,他要算计一个人,那可真是防不胜防。谁知道他会要陆与江干什么,说不定比赵敏要求张无忌做的那些事还难呢!

  但陆与江不卑不亢:“你放心,既然答应你,那么不论什么事,我都会尽力去办。”

  我十分想知道迟非凡会让陆与江做什么,但我知道迟非凡有分寸,不会过分。所以我也懒得去想了,毕竟眼下好好养身体,好好养女儿最重要。

  谁要再说写我这故事的作者是后妈,我就跟谁急。她一定会让我脑子里的那颗小黄豆永远安稳下去,让我平平安安活到老,让我的女儿也平安长大,聪明漂亮,人见人爱,花见花幵。

  丫的我都给你戴了这么多高帽子了,你还好意思真把自己当悲情天后?你还好意思真不不舒服?你还好意思硬生生把这大好结局给扭曲了?

  算了,就这样大团圆吧。

  我施施然替编我这故事的作者拿了主意,反正她也江郎才尽,狗血泼尽,没得往下编了。虽然貌似还有几个伏笔没代清楚,但聪明的你,一定早就可以猜到答案了。

  总之,奥运已经结束啦,神七已经上天啦,国庆已经长假啦,普天早就同庆啦,不管是读者还是作者,故事到了这里,大家都该松口气歇歇啦。

  听听她给我这故事取的名字——景年知几时。真是要多俗有多俗,要多装文艺有多装文艺。幸好这次丫没卖弄她认得的那几个生僻字,我估计她是不好意思卖弄了,省得人说她和孔乙己似的,连个茴香豆,都想告诉人有四种写法。

  这都快要到结尾了,坚决不给某无良作者扭曲大结局的机会!丫也不怕被人扔西红柿臭鸡蛋,这年头,谁不朝专写悲剧的作者扔西红柿?啊什么,西红柿太贵了,大家打算扔苹果皮?各位同学,苹果皮是美容的好不好?别便宜了这个后妈!

  难得人这次改归正,所以还是我辛苦点,替某无良作者结局了吧。我抱着小黄豆,支使着陆与江,拿着结婚证和准生证,再亲亲小黄豆的小脸。

  景年知几时?我叶景知的这辈子,哼哼,还长着呢!  Www.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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